第九十六章 求見
日頭漸漸西移，原本灼烈的明光也似籠了層紗罩一般，隱隱的透出陣陣涼意。彼時街市都已掌了燈，昏黃的金宣紙內(nèi)是明晃晃的燭火，風(fēng)一撲，便尤自搖晃起來。
茗香閣此刻亦是紅燈高懸，熱鬧異常。城中大多的紈绔膏粱皆在此處杯酒言歡，消磨醉眼。彼時一樓大堂正是喧鬧非凡的時候，人聲混著音律之聲，好不歡縱。
錦瑟的目光漫然而生冷，幽幽掠過樓下喧闐的歡笑聲，回身向內(nèi)里行去。
她艷麗的衣裙輕悠悠掠過行廊，最后停在了一間雅間前。伸手撥開垂簾，錦瑟面帶淺笑走了進(jìn)去。
屋內(nèi)坐著枚身影，身著玄色暗紋衣衫，長長衣袍沿膝垂下。眼瞼低垂，薄唇微微抿著，安靜著一動不動。此人正是赫連邴。
他似乎正在想著事情，見錦瑟進(jìn)來，雙眸隱隱一怔，隨即垂下視線，伸手拿起身旁案幾上的茶壺，要向已經(jīng)空了的杯里續(xù)著。
錦瑟唇角微勾，走上前去順過他手中的茶壺，接著他的動作倒著茶水，“殿下好久不曾來過了?！?p> 赫連邴聞言只輕嗯一聲，卻不看她，忽而輕聲道：“我今日入宮遇見她了”
錦瑟倒著茶水的動作一頓，那流出的湯液便倏然停止，有未收住的茶滴由壺嘴漏出，滴在杯中濺起小小的一點水滴。
“閑談中，我故意在她面前露出申屠一事?！彼馈?p> 錦瑟望向赫連邴，“那位三小姐怎么說？”
他頓一頓道：“她的神情倒是看不出慌亂，不知是真的茫無所知，還是在她那個姑母身邊呆久了，也會鋪眉蒙眼了?！?p> 錦瑟復(fù)又放下茶壺，淡淡微笑道：“閨閣中的女子，燕燕居息慣了，總是喜歡這些個奇趣見聞的，偶一乘興，也是有的。況那日七皇子與她本就是機(jī)緣相遇，兩人并不相識，只因同指了我一人，便才攀談起來。”
赫連邴輕輕捏著茶盞，沉吟道：“也許真的是我多疑了，申屠家落時，她才多大?！?p> 錦瑟微笑，幽幽退后兩步，“殿下事務(wù)繁多，不免勞形苦心，錦瑟不會其他，但求一曲鄭衛(wèi)之音，能略解殿下疲態(tài)。”
赫連邴抬頭看向她，并未即可應(yīng)允。錦瑟目光綿綿，帶著幾分膽怯與期盼，直直望著他。
良久，赫連邴還是點了頭。錦瑟大喜，但面上的微笑依舊維持成恭順的模樣。
她轉(zhuǎn)身走至一架古琴前，慢慢盤坐下去。水蔥似的玉指輕搭在琴弦上，輕輕挑勾，那清泠音色便續(xù)續(xù)而出，舒緩悠揚(yáng)，直覺似煙如霧一般，久久不散。
清音柔和而委婉，漸漸顯出它掩抑的曲調(diào)來。錦瑟頷首，目色輕柔，一雙纖指于琴弦上婉婉撥弄。
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卻不知，那最難訴盡的，便是心中之事。
赫連邴無言聽著，眉心卻是漸漸攏緊，他假意拿起茶杯，不動聲色道：“這首不好，再換一個。”
錦瑟一怔，雙手也不由得僵住。素白指尖勾住琴弦上的一個尾音，商弦不由顫動，激越而出，似一支錯手離弦的弓箭，直擊向耳底深處。
那尾音帶著余顫很快便消失了，錦瑟也已收斂好神色，淡淡微笑道：“錦瑟忘了，殿下鐘愛廣陵止息，這首鶴沖霄實在是不合此情此景。”
赫連邴聞言只淡淡飲下一口清茶，也不去看她。
錦瑟自心底苦笑，素指復(fù)又緩緩搭上琴弦，曲調(diào)一改，廣陵止息那優(yōu)雅浩然之音便幽幽傳了出來。
琴音高昂清雅，似輕煙薄霧般軟軟蕩開，委婉纏綿，攀上那飛檐翹角，直愈拂云而上，幽幽歸去。
暮色輕漫，重重星點也如同沒入濃墨一般，只剩下淺淺的幾點虛弱影子。映著那幾重深深的紅墻碧瓦，更添幽深寂靜。
令寶林此刻正伏在朱紅窗沿邊，獨(dú)自遙望那漫天渾然的夜幕。月色清華，透進(jìn)窗欞灑在她微微揚(yáng)起的臉龐上，也映著她此刻的深眸，如同一汪孤立潭水般沉寂。
肩上一襲瑩色薄煙紗，輕盈散意，以密密針線繡以清梅樣式，點點飾于其上?？傻降撞皇悄菢O尊貴的紗料，綴繡的陣腳亦不甚柔細(xì)，素白指尖緩緩附上，便有輕微的刺癢之感，
良久，那瑩白指尖緩緩移開，令寶林站起身來。
聽見里面有聲音，候在外面的綠珠忙打了簾子入內(nèi)，便聽令寶林輕聲道：“取我的衣裙來，我要出去?！?p> 綠珠不由詫異，“小主何事這般急迫，夜已如此深了，何不等明日。”
令寶林轉(zhuǎn)首望向窗外陰沉幽靜的夜幕，靜靜道：“是啊，夜深了?？捎行┦虑?，卻只能在這種黑暗里顯露出來。”
......
有裊裊細(xì)煙自錯金鏨花銅熏香爐中漫出，脈脈煙絲青白如霧，婉婉細(xì)轉(zhuǎn)。
彼時莊妃正依靠在紫檀木青鸞牡丹軟榻之上，聽見身側(cè)宮女稟報，不由輕輕蹙眉，“她要見我？”
那宮女頷首答道，“是，現(xiàn)正等在宮門外呢，說是…”她壓低了聲音，“有關(guān)江都水患之事要來向娘娘您呈報?！?p> 莊妃不免意外，“水患一事她有何要來呈報？”
身側(cè)為莊妃搖著扇子的宮女不由勸道：“娘娘何不讓她進(jìn)來，左右也就聽幾句的功夫兒。若說的事無甚效用，便攆了她出去，罰上一頓，也好叫她長個記性，不敢輕易打擾娘娘?！?p> 莊妃微一思孚，而后方道：“也好，讓她進(jìn)來吧?！?p> 不多時殿門微開，有宮女自宮內(nèi)轉(zhuǎn)出，恭敬側(cè)立，迎著令寶林入內(nèi)。
仰頭看著那永和宮莊嚴(yán)肅立的宮門，令寶林神色沉寂，邁步入內(nèi)，立時有宮女合嚴(yán)宮門。轟隆一聲間，那嬌小身影便消失于一壁赤紅宮門之內(nèi)，仿佛是被頭殘懨巨獸一口吞食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