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夜長
待眾人奔出,班楚心的歇室已經(jīng)被大火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殷紅的火苗形似癲狂,順著門窗與梁宇攀沿之上,仿若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將那原本華麗的梁木漸漸啃食成了烏黑發(fā)脆的焦枯。
小丫鬟們被這刮刮雜雜的火勢嚇壞了,忙不迭去庖屋廊院等處取水。
瓢舀和面盆里的水被一下一下潑出去,激起刺響的同時,也漸漸將那火舌生壓了下去。
滾滾濃煙自已經(jīng)燒毀的窗戶里冒出,眾人一邊潑著水,一邊急急呼喊著還在歇室內(nèi)的班楚心。
有丫鬟拿來房門銅鎖的鑰匙,想要開門救人??赡擎i已被火焰灼烤的滾燙,握在手中便似觸著塊熱炭。小丫鬟幾番嘗試,也難以打開鎖眼。
正心焦如焚之際,忽有一雙手搶過銅鎖,緊緊握在手中擰動著鑰匙。小丫鬟一驚,抬頭去看,卻望見了青芷一張被灼燙到發(fā)白的臉。
銅鎖被烤的泛起紅光,將包裹在外面的一雙手燙出了褶皺。那紅仿佛由鎖身渡到了青芷的掌心,原本凈白的一雙手瞬間便紅腫起來,鼓起了無數(shù)的水泡。
青芷死死咬著牙,手中動作沒有停頓,只聽一聲輕響,鎖終于被打開了。一旁的小丫鬟看著青芷已經(jīng)被燙的不成樣子的雙手,早已怔在了原地,茫然抬起頭,才看見青芷正向她大喊著,“快進(jìn)去救小姐!”
一眾人沖進(jìn)室內(nèi)時,班楚心正縮在床榻上的一角,身上覆著一席被茶水澆濕的被子。屋子里不少桌椅箱柜等物還在燒著,但火苗并不大。
大家便又紛紛捧著水盆向各處潑去,可那火勢雖說不大,但卻不如燒至門窗處的火焰好撲滅。眾人來來回回多次,這才勉強(qiáng)將那火勢壓制住,而這滿屋的物件兒也皆被淋了個透,便是那箱匣里,都滲出了水來。
有丫鬟捧來干凈的被子來給班楚心裹上。身上已被浸濕,被夜風(fēng)一吹便不由涼湛湛的,班楚心忍不住微微發(fā)抖,緊緊抓著身上的被子坐在床榻邊,但那一雙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屋子的人。
房間里有些亂,有人立在角落揚(yáng)手指揮著眾人。一個個捧著水盆的身影急急奔著,彼此錯落著跑開。
班楚心靜靜的一個一個看著,眸色幽深。這時有丫鬟在一旁說道:“小姐這樣渾身濕著可不行,還是先去別的屋里換身衣裳。這房里現(xiàn)成了這樣也住不得,不然先將東西翻翻,看看有什么燒毀了的,再報去…”
“這樣不是耽誤了小姐休息?!焙鲇幸坏缆曇羟辶枇杞刈?,班楚心眸光一斂,幽幽抬眼望去。
卻是她原時院里的丫鬟,秋紋。
只見秋紋靜靜上前,面上神情關(guān)切而恭順,“已經(jīng)這么晚了,若是再翻動起來只怕要將合府都驚動的不得安寧了,老爺那邊也不好交代。不若就先讓小姐換下身上濕衣,剩下的,明日再安頓也不遲啊。”
旁邊人聽了也不好反駁什么,只轉(zhuǎn)首去看坐在榻上的班楚心,等著對方示下。
久久未有聲音響起,秋紋也不由詫異,悄悄抬眼向班楚心那邊望去。卻見對方正靜靜盯著她,一雙雪亮眸子在暗淡的光線中極為溢目,好似兩點星華的螢子,直能望入人心里去。
秋紋也不做聲,靜靜立在原地,似乎在等著班楚心的反應(yīng)。
良久的沉寂后,是一聲輕語,“我柜子里的衣衫怕是都濕了,你們可有換洗的?”
聽班楚心問,立馬有丫鬟殷勤回道:“奴婢那里有的,等下就給小姐送來。”
班楚心點點頭,將身上被子又向上裹了裹,隨后道:“那便按秋紋所言,先不要查看屋子了。”
一眾人零零散散的回應(yīng),獨(dú)遺秋紋默然站在原地,靜靜垂首。
......
第二日一早,青嵐居走水的消息便報給了班冠文,在聽說了并無人受傷的情況下,班冠文的神情倒是淡淡的沒有什么表示,也不曾說要給班楚心另遷屋子,竟像是要將她繼續(xù)禁足在那失過火的房子里。
倒是大夫人,乍然聞得消息,不由一怔。
“她檢查了屋子?”正靜靜聽著丫鬟回報昨夜青嵐居走火一事的大夫人,待聽到此關(guān)節(jié),忍不住皺眉問道。
“并未?!鄙砼匝诀叽故椎溃骸笆乔锛y給攔了下來。”
攔了下來,便就作罷了?
大夫人眉心皺的愈深,不由道:“這蹄子葫蘆里又賣的什么藥?”
“許是真的意外呢?!蹦茄诀咛ь^,“走火的原因查過了,是半夜里窗子沒關(guān)嚴(yán),鉆進(jìn)來的風(fēng)將桌上畫紙卷到了燃燒的燭火上,這才引起了火勢。那紙上顏料乃是油墨,愛燃又不易撲滅,所以燒的快些?!?p> 大夫人只是沉吟,疑惑著道:“秋紋驟然發(fā)聲,按她的心性,就沒有疑心?”
“應(yīng)該吧,不然她又怎會聽取秋紋的意見,放棄查屋呢。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遇到走水這種事怕是嚇都嚇傻了,哪里還會細(xì)思那么多呢?!?p> 然而大夫人聽到現(xiàn)在,緊蹙的眉心卻一直沒有放松過一刻。她幽幽望向窗外,沉著聲音道:“不管怎么說,到底夜長夢多。
那道冰冷視線凝在窗欞回紋的縫隙里,驀然待了幾分隱淡的鋒利。
……
許是懷著心事,大夫人這一晚睡的并不安寧。窗外偶有花枝撲落的輕響,也會叫她自淺眠之中醒轉(zhuǎn)過來。
睜開了雙眼,瞧見室內(nèi)有些暗。窗外緩緩搖動的燈籠正幽幽閃著紅光,好似一道凝視進(jìn)來的灼灼目光。
大夫人輕輕的坐起身,轉(zhuǎn)頭去看臥在身側(cè)的班冠文。
他似乎睡的很沉,鼻腔中的氣息緩緩的一下下蕩出,然而他沉眠中的表情卻不太平靜。眉心微皺,面頰處隱隱的灼熱暈紅,亦是灼出了一頭的冷汗湛湛。
大夫人靜靜看著班冠文,伸手搭了下他有些滾燙的額頭,然后又輕輕推了推他。見對方仍舊沒有反應(yīng),睡的極沉。大夫人翻身下了榻,起身來至窗前。
雙手幽幽扶上窗扇,她似乎深吸了口氣,然后待平靜的臉上已然掛上了焦急的神情,才伸手將窗子驟然推開。
“不好了!快去請大夫,老爺突然發(fā)熱了!”
守在廊下和衣而睡的小丫鬟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從鋪蓋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就向外跑去。
看到人跑走了,大夫人這才斂了面上神色,返身走回了屋內(nèi)。
室內(nèi)的書案之上擺著只藥碗,碗底還殘著些沒有喝凈的湯汁。大夫人目光森冷望向那湯藥,忽的執(zhí)起,盡數(shù)傾入了一旁的花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