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棱
近日,一些丫鬟私底都在議論,三小姐此番死而復生,回來后性情好似變了,從前的三小姐綿軟維諾,恨不得下人都能捏她一捏,可現在,那雙眼看著陰冷的很,好似幽深的谷底,里面吞噬著某些不得了的東西似的…
園中的棣棠開的正歡,黃艷爭明,大片大片的,賞目的很。丫鬟們捏著花剪,三五一群,剪枝的清脆聲霎時間就蕩滿了整間園子。
班鑰蘭喜好賞花,剛入宅子,便命人栽了這滿園的棣棠。移來的是成熟的花骨兒,沒幾日便開了一院,煞是艷麗。此刻看著,班鑰蘭分明的側臉映在窗欞上,倒應了那話,人比花嬌。
“心兒近日瞧著氣色不錯,可是身子痊愈了?!卑噼€蘭嫣然轉首,面上掛著清淺笑意。
班楚心笑道:“蒙姑母福宜恩澤,底下人也悉心照料著,心兒現在的精氣神兒已是大好。”
“瞧這孩子?!卑噼€蘭掩唇對身邊立著的莫心笑著:“什么恩澤不恩澤的,跟姑母客套了不是?!笨裳鄣椎氖枰鈪s是分明的很。
說來也是,班楚心這回死里逃生,身體虛的很,班鑰蘭為在下人面前做個樣子,可沒少掏銀子買補品。班楚心也不客氣,天天換著樣的進補,燕窩湯,血蓮羹是一股腦兒的由下人端進房里,幾日下來,倒還胖了幾斤,面色紅潤了不少。
正說笑著,忽的竹簾被掀開,墨蓮捧著枚紫銅香爐進來,停步在案前。
班鑰蘭雖喜花色,但更好香料,熏香時亦格外考究,每每都將進貢來的上好竹炭燒熟,貫入爐中,再由香灰添隙,放上瓷片,方再熏制。煙不及火,舒緩而無煙燥氣,香風裊裊,低回悠長。
班楚心看著爐中緩緩飄出的煙氣,看著班鑰蘭絕麗嫣美的面容隱于煙霧之后,分明的五官被漸漸模糊了模樣。
她輕輕笑了,柔聲道:“姑母于內的陳設皆屬上品,連這香也不例外,香而不妖,綿中系沉,真真佳品?!?p> 班鑰蘭淡淡一笑,微露皓齒,淺笑含梨,頭上的翡翠鑲蘇步搖經清風一帶,尤自搖曳了起來。
“心兒若是喜歡,拿去些便是?!闭f罷便側首要命莫心裝去一些,班楚心眼見莫心領了命轉身要去取,忙起身福揖要謝恩。
“謝姑母!不過心兒愚鈍,不知這爐中究竟是何香,竟能如此奇異?!?p> 班鑰蘭輕笑,“何香,不過是些安神助胎的東西罷?!?p> 班楚心聽罷笑吟吟道:“既是姑母安養(yǎng)龍?zhí)サ南懔?,必然是皇上所賜,而皇上賞賜的,定是極好的東西。楚心此廂,必然能大開眼界了。”
這邊說著,已是由椅上起身,向那騰騰燃烤的香爐緩緩走近。
“這香氣味很不尋常,清幽宜人,配比的分量想也亦為考究。”
“心兒對香也有研究?”班鑰蘭目光炯炯,盯著班楚心。
班楚心轉首,輕快一笑,“姑母說笑,我哪里懂得這些繁密的工系,只是小時候跟著爹爹識得幾味香罷了。”
班鑰蘭目光愈帶興味,遂輕聲道:“那心兒說說,這里可都有些什么香料。”
見班楚心面色亦有推脫之勢,班鑰蘭擺擺手道:“無礙,只當尋常家話說說即可?!?p> 班楚心這才緩下心來,道了句獻丑,便轉身細聞了聞蕩來的煙香,思索幾番,緩緩道:“香中似有川斷,熟地,白束等中藥,再配以梔子,金銀,球蘭等鮮花花料,加之少許龍涎香壓味。香味層層不斷,卻又彼此牽溶,可謂十分難得??伤坪酢闭f到這里,班楚心稍作停頓。
“龍涎香的氣味稍重了些,似乎…在隱藏一種細微的味道?!?p> 墨蓮提香入爐的手頓了頓,但盡是一瞬,便復又拎起爐蓋投入香料。殷紅的竹炭將瓷片燒的滾燙,爐蓋碰觸爐身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愈為濃沉的煙氣從里面銜續(xù)而出,盈滿了整間屋子。
班鑰蘭沉靜不語的看著她,清冷眸中微有隱喻的異色。
班楚心唯恐自己話內有何不妥,忙看一眼班鑰蘭神情,后才笑道:“楚心實是班門弄斧了,這香中恐有上百種名貴花草,其中楚心不得知的更是不勝枚舉,姑母便權當笑話聽了,可別記心里?!?p> 班鑰蘭巧然輕笑,眸中溢出清冽的光色,“無礙。心兒可還覺出些什么。”
班楚心笑言:“姑母再問下去便是高看心兒了,我本就是所知泛泛,再內里的香料,心兒也是聞不出來了?!?p> 說著,班楚心又向那香爐行了幾步,輕伸出纖細食指,掀了爐蓋。里面鎏金的器壁上,盡是繁密的鏤空雕花,刻的是鳳鸞騰海的圖樣,海波細浪間,依稀可見更為細密的小花樣,圖案精密,制藝更是巧妙。香煙緲緲蕩起,展翅鳳凰隱于其中,更覺縹緲靈動。
班楚心細觀著笑道:“本以為這爐壁樣式巧妙,已是難得,未想這爐內卻是更為精美?!?p> 說話間,一枚小巧荷包突然從班楚心懷內掉出,一不小心正落入香爐內。荷包為綢緞織成,本就柔軟,加之此刻瓷片烤的正旺,薄薄的荷包毫不費力便被熱度溶烤開來,露出了里面細細的粉末。
突然一股嗆人的難聞氣味從香爐里飄了出來,完全蓋過了剛才屋內香料的氣味。班鑰蘭匆忙掩住口鼻,秀眉微皺。
身邊莫心大聲道:“這是什么味道,這般嗆人,小心著娘娘!”
屋內的丫鬟急忙上前端起香爐,想要撤走。這時站在香爐邊的班楚心卻突然跪在地上,神色緊張。
“姑母息怒,那荷包內,是心兒裝的硝石的粉末?!?p> 班鑰蘭聞言眉頭更蹙,這邊班楚心仍在慌張的解釋著:“心兒知道硝石實為孕時慎用,可心兒問過大夫,硝石本身無味,只要不是混于吃食內,對孕婦是毫無危害的!都怪心兒近期飽受腸癰之癥,一時蒙了心智,才會犯了姑母的大忌。”
班鑰蘭仍舊緊蹙著雙眉,只是幽深的視線卻是緊鎖著丫鬟們捧在懷里的香爐。
“等等。”班鑰蘭喚住了要將香爐搬出的丫鬟,輕聲道。
“硝石既無味,那這刺鼻的味道又是什么?!?p> 話音剛落,班鑰蘭身邊的莫心突然一個驚呼,腿軟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回道。
“娘娘…硝石難合京三棱,這香里…”
班鑰蘭的面色霎時一僵,猶如被人潑下一盆冰水,寒徹入骨。捧著香爐的小丫鬟是個生面孔,班鑰蘭回過神來,門外竹簾已然被人翻動過,前后擺動的幅度激蕩起陣陣微風,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鉆了進來。
班楚心仍跪在地上,低埋著面龐,清冷的目光盯著地面不動聲色的微凝,像是一道冰冷的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