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琮這一走,卻好幾天也沒有再來,一來確實(shí)是事務(wù)繁忙脫不開身,二來更擔(dān)心自己一言不慎又惹得沈筠生氣傷心,所以即便十分想她,也還是強(qiáng)忍著不來見她。卻不想這宮中傳得最快的不是諭令,而是八卦謠言,于是沈承徽公然與東宮爭吵,被東宮厭棄的謠言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只瞞著他一人而已。
謠言一出,便有人蠢蠢欲動,那驪姬本被蕭琮整治得沒了脾氣,如今一聽這個,便覺得自己的機(jī)會來了,出頭之日指日可待,因此又開始四處散播些中傷之語,如今眾人皆愛沈筠品性,誰還理她,她卻不肯罷休,只把話說得越來越難聽,不知怎的觸怒了趙悅,竟不顧月子里的避忌,將她傳到殿中斥責(zé)了一番,之后沒過幾日,太子妃便請了東宮的令,將她逐回永巷了。
這日蕭琮聽了李靜宜的敘述,得知趙悅竟破天荒地為沈筠說話,倒是有些詫異,因此過來看望她和兒子的時(shí)候,還特別試探了她幾句。
誰知趙悅聽畢,只拿眼睛來睨著他道:“殿下平日與你的卿卿說話,也是這般拐彎抹角嗎?”
蕭琮聞言,一時(shí)不知如何作答。
那趙悅見狀,只是輕哂道:“殿下真當(dāng)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從您莫名其妙封了她個什么‘沈奉儀’時(shí),我已猜到了大半,后來找我父兄求證,便連兄長也叫我讓著她些,我就全明了了?!?p> 她又逗弄了一陣孩子,便交給旁邊的乳娘,揮手讓她下去,又道:“那日她進(jìn)產(chǎn)房,我以為她居心叵測,起初還對她惡語相向,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錯得離譜,當(dāng)然,我知道她為的是殿下。但不管怎么說,終歸是救了我們母子,只這一點(diǎn),我趙悅在一日,便會護(hù)她一日,殿下不必多心?!?p> 言畢沉默半晌,又道:“妾癡戀殿下半生,所求者,不過殿下一人之心而已,卻終不可得,如今歷經(jīng)生死,方得大悟,求不得,實(shí)乃人生常態(tài),如今妾得此一子,此生牽絆便盡皆系于他身,妾幸甚,別無所求?!?p> 蕭琮聽畢,心中五味雜陳,卻聽趙悅又嘆道:“殿下快去吧,別讓那些飛短流長再傷她的心了,況且,妾觀她不似壽長之人,殿下還是好好珍惜當(dāng)下為宜?!?p> 蕭琮聞言臉色突變,趙悅見了,只得自嘲道:“妾性情憨直,言語無狀,殿下勿怪?!闭f罷不再言語。
蕭琮亦沉默片刻,便起身往竹舍去了。
彼時(shí)沈筠正被落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由四五個炭盆圍著,坐在廊下看雪,身旁丟了一頁紙箋,上面是蕭琮親自謄錄的醫(yī)囑。
聽到蕭琮進(jìn)來,她沒有回頭,只輕聲道:“殿下來了?!?p> 蕭琮走到她身邊坐下,攬過她道:“嗯,我來了?!?p> “殿下可知,妾昨夜,又夢到了父兄?!鄙蝮抟贿呎f,一邊將頭枕在了蕭琮肩上。
蕭琮拂著她的一頭青絲,沒有回答,她便又緩緩道:“他們說留我一人太過孤苦,問我要不要隨他們走,不再受人世間的苦痛折磨?!?p> 蕭琮心中一沉,“那卿卿是如何答的?”
“卿卿...已遇良人,唯愿,白首不離?!?p> 蕭琮喃喃道:“白首...不離...”
沈筠苦笑道:“只可惜,妾怕是不能陪殿下到白首了?!?p> 蕭琮皺眉,捧過她的臉,直視著她的眼睛:“別胡說,你只要好好將養(yǎng)著就無事,御醫(yī)的話也不信嗎?!?p> 沈筠凄然一笑,扳開他的手,低頭拾起身邊的紙箋,看著上面那些字跡,嘆道:“總這般將養(yǎng),活著也無趣。況且醫(yī)者仁心,總愛拿好聽的話來哄人,妾自己的身體,自己還是有數(shù)的?!?p> 蕭琮知道她此時(shí)正受病痛折磨,沮喪些也是難免,不愿再與她爭辯下去,沉默片刻,卻忽然道,“你先走,也好?!?p> 沈筠聞言,將頭抬起,有些詫異地望著他。
蕭琮卻又撫著她的臉道,“卿卿,我一想到你或許會先我而去,就如萬箭穿心,痛難自抑,便可知若我先去,你當(dāng)如何悲痛,所以倒不如你先走,免得留下受苦?!?p> 沈筠聽罷,眼圈微紅,亦伸出一只手撫著他的臉,道:“海約山盟,皆不如郎君,一聲卿卿?!?p> 又過了兩日,便是沈筠生辰,蕭琮早幾日便開始騰挪,這日總算早早處理完手頭事務(wù),剛過了午后,便往竹舍來了。
蕭琮剛進(jìn)外間,內(nèi)室便傳來梳篦被扔到地上的聲音,接著便聽沈筠道:“知道了知道了,要我給您再背一遍嗎?不可大喜大悲,不可勞心勞形,不可食溫辛熱性及肥甘之物,不可飲酒,不可飲茶,不可受冷,不可受熱,不可過動,不可過靜,這樣不可那樣也不可,戒得比和尚還干凈,不如直接剪了頭發(fā)到廟里去,還要這些做什么...”
他聽到沈筠越說聲音中的火氣越大,說到最后一句,便是一陣叮鈴哐啷的亂響,似乎直接把首飾盒子也掀了,忙走進(jìn)內(nèi)室,卻見沈筠披散著頭發(fā)坐在妝奩前,臉上余怒未消,落英原本跪在地上,默默撿首飾。見他進(jìn)來,就要攙沈筠起來行禮。蕭琮卻對她擺擺手,讓她出去了。
他俯身撿起地上的梳篦,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釵環(huán),輕輕嘆了口氣,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修長的手指拂過她一頭青絲,感嘆道:“這么長的頭發(fā),剪了多可惜?!?p> 此時(shí)沈筠的怒氣稍稍消了些,也覺得自己剛才有點(diǎn)過了,像個市井潑婦般蠻橫不講理,想來此番他心中定然對她嫌惡萬分,說不定還要像上次那樣吵起來。
然而他卻只是說了這么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蕭琮說著,又自懷中摸出一支發(fā)簪繼續(xù)道:“況且剪了頭發(fā),我這才找人做好的簪子,也不知能給誰用了。”
說著,就將它遞到沈筠手中。
那簪子觸手生溫,潤如脂膏,通身透白,唯獨(dú)簪頭凝著一團(tuán)碧色,又兼角落一點(diǎn)石皮,竟被巧雕成一幅精致的雪竹圖。
沈筠心中微訝,愛不釋手。
蕭琮見狀,細(xì)細(xì)替她梳好頭,正欲拿過那簪子來給她綰發(fā),卻見她將簪子往懷中一收,道:“不用這個,萬一不小心跌碎了,豈不可惜?!闭f著又將簪子收進(jìn)妝奩的暗格,與她的戶籍冊頁和先前那塊小墜子放在一起。
蕭琮失笑:“什么好東西,還要這樣藏著?!?p> 沈筠此時(shí)怒氣早就一掃而光,也笑吟吟道:“你送我的生辰賀禮,自然是好東西?!闭f著又指了指那暗格,道:“以后你送我的好東西,我就都藏在這兒。等到裝滿了...”
“裝滿了要如何?”
“你就給我換個大一點(diǎn)的妝奩唄?!?p> 蕭琮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嘆道:“你呀...方才為何發(fā)那么大的脾氣?”
“我方才看書看困了,就趴在桌上瞇了一會兒,睡得正香,卻被落英喚醒了,還說那里冷,叫我到榻上睡,可我到了榻上,就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了,只好又起來,正在梳頭,落英就進(jìn)來嘮叨個沒完,我心中本就不快,被她一嘮叨,更是煩躁。所以就...唉,我也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p> 蕭琮聽了,將她攬?jiān)趹阎?,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柔聲道:“我們灌你藥,嘮叨你,是希望你快快好起來,你病中煎熬,倘若實(shí)在不快,偶爾發(fā)發(fā)脾氣也沒什么,只是一定記住,別的可以不論,自己的身體卻不能不顧,知道嗎?”言畢,還是將那簪子拿出來,“至于這簪子,平日倒也罷了,只是今日是你生辰,還是賞臉戴一戴吧?!?p> 沈筠倚在他懷中,只覺得溫暖舒適,不愿離開,于是乖巧地“嗯”了一聲,瞇著眼道:“等一下再戴吧,我乏得很,且讓我靠一靠?!?p> 蕭琮觀她氣色并不好,又知道她性子向來如此,即便身上諸多不適,也從不肯說,此時(shí)表面云淡風(fēng)輕,只怕其實(shí)并不好過。于是也不再多言,只用手輕輕撫著她的背,任她賴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