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回到了自己房間,想著寒煙的話,打開了當時從煉丹場的夾墻里面帶出來的其中一個箱子。他翻了翻,找到了關于當朝宰相厲名池的那份記載:
厲名池,出身于官宦之家,其父曾做過臨安知府,后入主戶部。
從小文武雙全,早年與參知章亦翀同窗,二人關系一直不睦。
十六歲考取功名,入朝做官沒多久就因擅治水而被派往各地作為專務,掌治水賑災等事,一去便是二十余年。
期間娶妻生子,但傳聞其子在某年大水之時被沖走,下落不明,其妻離家出走,之后爹娘也雙雙離世。
直至被圣上召回做宰相,適才重又回到臨安。
下面又記了些他沒有嗜好沒有朋友之類的,還有關于在圣上面前雖然得勢,但風頭卻因章參知而被壓了一頭之類云云。
有關他的記載是眾多官員中最短的一個。
雖然正式的記載只有短短這么一段,但后面換了種筆體,單獨寫了幾行小字:章亦翀屢次問起厲名池之妻,似與其有奪妻之恨。
經查,其妻與二人亦為同窗,失子后于臨安郊外道觀出家(可用來要挾厲,暫未知會章),與慕容山莊關系未知。
凌風認出這是凌徐清的字,想必是他與章亦翀聊起過厲名池夫妻二人之事,并無意中發(fā)現章亦翀對其格外關注,這才又派人仔細查了查。這其中應該也發(fā)現了他和慕容山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因為還沒來得及去確認,所以在后面寫了未知二字。
如此看來,那天在道觀見到的塵緣道長......
凌風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第一眼看到那位道長他就有莫名的好感,但他以為修道之人面相和藹可親,是以覺得親切,并不以為意。
后來寒煙把金鎖丟在地上時道長去撿,他當時甚為惱火,一個出家之人竟然對金銀之物如此在意,讓人覺得不齒,同時他也認為除了寒煙,沒有人可以碰自己最金貴的東西,所以當時一把就奪了回來。
但現在仔細想來,當時他看了一眼,塵緣道長的眼神并非是貪婪,而是......訝異,莫非她真的......
凌風從身上拿出小金鎖,看著,呆坐了大半個時辰。
他慢慢打開自己塵封已久的童年記憶,回想著過去的一點一滴。
從他記事起,就是在一個農戶家里,院子里有雞鴨什么的,他阿爹阿娘有時候會帶他去田里,大人們種地,他就在旁邊玩泥巴,捉蟲子,有時拔拔草。
他更喜歡跟鄰居家的小孩們一起玩,可是他阿娘卻看得很緊,只要小孩們去河邊玩水,阿娘就不讓他去。
他記得自己也曾哭鬧過,但他娘卻很堅持,他也只好作罷。
還有一到梅雨季節(jié),他娘看得就更緊了,基本上不讓他出門,看鄰居家小孩有時候在雨里又跑又跳,還在水坑里踩水玩,他一直很羨慕。
這也導致了他從小就對江河湖泊很是執(zhí)著,覺得有水的地方都是最美的。
他阿爹有時候會去河邊弄點小魚小蝦回來給他們吃,終于有次趁他阿娘不在家,他阿爹偷偷帶他去河邊撈小魚,他不記得具體細節(jié)了,只記得在水里泡著又涼快又舒服。
可回家后衣服還沒曬干,他阿娘就回來了,很快就發(fā)現了他們的秘密,跟他阿爹大吵了一場。
他記得聽見阿娘說,自己是河神和雨神送給她的禮物,不能給他們機會再把自己收回去。
他阿爹說他阿娘想的太多了,說既然這樣不如不叫小軒,干脆改名叫水生。
當時他聽不懂,覺得自己可能是下大雨時從天上掉下來的,或者是他阿娘去河邊撈魚時把自己撈上來的。
所以后來有段時間他跟鄰居的孩子們玩時一直問他們都是從哪里來的,大家有的說自己是撿來的,有的說自己是從娘肚子里爬出來的,但沒人說是河神或者雨神送的,他當時覺得自己是最特別的一個。
還有一點,就是他阿娘從不讓他去鎮(zhèn)上玩。
也是跟著他阿爹偷偷去過一次,覺得鎮(zhèn)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不懂為什么阿娘不讓他去。
回來后爹娘又吵了一架,娘說到處亂走會被人發(fā)現,然后把我搶走,爹說如果有人找那就該還給人家,這才是正理,他娘聽了就抱著他大哭了一場。
現在想來,他的確很特別,鄰居家的小孩都叫什么狗蛋,二球之類的,可他卻叫小軒。
鄉(xiāng)下人大多沒讀過什么書,軒字認得的人都不多,更別說拿來做孩子的名字了。
那個金鎖,雖然一直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但現在一想,以當時家里的狀況,肯定是買不起這么貴重的東西的。
所有這種種,應該都說明了自己真的不是農戶之子。
那年,他爹好像接了個在別村的活,能賺點錢,但一個人做不過來,他娘雖然百般不愿意把他自己一個人留在家中,為了生計,也還是一起去了。
他被托付給鄰居家,和鄰家的兩個小孩一起住幾天。
一開始他還挺高興的,終于可以隨便玩了,可那年雨水很多,淋了兩次雨也覺得沒那么好玩了,就天天悶在屋子里。
幾天過去了,可是爹娘卻沒有回來,他有點著急,就讓鄰居家大人幫忙打聽。
可還沒來得及去問,就聽說今年的雨勢太大,會發(fā)大水,村上的人說要一起往高處逃。
他不肯走,非要留下等他爹娘,鄰居家也只好陪他多等了兩天,并且托了人去找別村的打聽,找他爹娘。
再后來就聽說那個村發(fā)了大水,人們都跑了,不知道自己爹娘去了哪。
村上的人都快走光了,鄰居家大人也堅持不住了,帶上他和自家的兩個孩子一起離開了村子。
那年洪水肆虐,他們一路逃一路避,后來發(fā)現一路上都是災民,有一次走到一個鎮(zhèn)上,災民太多,就跟鄰居家人走散了。
他就此成了流浪兒,饑一頓飽一頓地到處混著,等洪水過去了,他就循著記憶想回去找自己的家,看看爹娘回來沒有,結果遇到了凌徐清。
之后的日子既悲慘又混亂,如果寒煙沒有跟自己提起此事,凌風是從不肯回憶過去的。
他總是對自己說,自己的日子是越過越好的,所以那些過去都封住,不要再去觸碰就好。
如今塵封的一切重再審視,才發(fā)現自己的身世果然有諸多可疑之處,只是疲于奔命,從未仔細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