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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之戀

第三十五章

樓梯之戀 許雪莧 4852 2020-11-14 00:07:48

  湘瀟和冼銳,在小雨中默默地站立著。

  冷雨,凄風(fēng),街上沒有一個(gè)行人。

  一串紅今晚的生意居然收得出奇的早,卷簾門早已經(jīng)緊閉。

  湘瀟走到街心去翹首觀望,看車來了沒有。

  冼銳站在門市邊,抬頭看天,看雨停了沒有。

  他們中間,放著兩個(gè)大行李包,兩人相隔數(shù)尺遠(yuǎn)。

  他的包,是一個(gè)黑格子和紅格子相間的皮質(zhì)包。沉穩(wěn),低調(diào)。

  她的包,是姐姐買的,小虎隊(duì)的海報(bào)。紅色,喜氣洋洋。

  兩點(diǎn)過了五分鐘了,車還沒有來。

  冼銳的性子又開始發(fā)急,又有些等不及了。

  皺了皺眉頭,說自己有點(diǎn)冷,問湘瀟是否坐中巴過去。

  街面上沒有其他任何車輛,就只有一輛中巴,在熱情地拉客。

  湘瀟回答說,小葉說好了的,她不會(huì)失信,還是再等一會(huì)兒吧。

  冼銳并不知道她與小葉的關(guān)系有多好,只知是同學(xué)。

  她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學(xué),又是同桌,而且又在一串紅一起呆了三個(gè)月。

  因此,她并不急這幾分鐘,她不能失信。

  第一,她念舊情。小葉可是她同窗三年的好朋友,臨走前還是要見一見的。

  第二,她注重名聲。如果失信,就這樣走了,傳出去也不好。

  第三,她對未來害怕。

  第四,她也是喜歡熱鬧的人。她躲過了抽煙,去陪酒這種明傻,卻躲不過這許許多多的暗傻。

  她也喜歡人聚人散的熱鬧,不想一個(gè)人孤孤單單地走。

  她甚至覺察不到,即將要來送她的,是一個(gè)舞女和她的新歡。

  有些人,不見也罷。

  就像在學(xué)校宿舍里,一探頭就經(jīng)??梢钥匆娦l(wèi)星發(fā)射,把它當(dāng)作了尋常一樣。

  一起相處了這么多年,那小葉來送她,也就見怪不怪了。

  明明是混淆了高低。

  湘瀟一邊說,一邊又翹首去觀望。

  望車望雨,又望望身旁直叫發(fā)冷的冼銳,心中焦躁不安。

  “哎,又沒有電話?!毕鏋t嘆了一聲。

  冼銳同意了,緊裹著淡黃色的皮夾克,一言不發(fā)地沿著街邊踱著方步。

  湘瀟并不為這種沉默而不快和憂慮,因?yàn)樗男脑谑睾颉?p>  一心不能兩用,有了這樣的守候,枝頭懸掛的,再是青果也不是青果了。

  又過了兩分鐘。

  “湘瀟?!笔切∪~在車上叫。

  湘瀟聽了,連忙轉(zhuǎn)過頭去叫冼銳。

  冼銳聽了,拎著自己的行李上了車。

  吉普車在黑暗中前行,車輪發(fā)出沙沙的噪音。

  湘瀟此時(shí)心靜如水,她的心湖,怎么也蕩漾不起美麗的漣漪,更別說洶涌的浪濤。

  她和冼銳之間,仍隔著兩個(gè)大大的行李包。

  約十分鐘以前,聽冼銳說他要來西昌長住,她還曾經(jīng)欣喜過,快樂過。

  可是現(xiàn)在,好似一切都成為了過去。

  她所面對的,僅僅只是一言不發(fā)的冼銳和無字的未來。

  她所在乎的,并不是他的一言不發(fā),而是他剛才,在上車時(shí)候的舉動(dòng)。

  他拎著空包走在前面,她拎著沉重的包,被他甩在身后。

  這一定被小葉看見了,真丟臉。

  她的包果然只是她的包,而他的包里,卻是裝著黃金的。

  他是他,她是她,他與她,又有什么相干?

  想著想著,湘瀟越想越不安。

  小雨還在沙啦啦地下,拍在車棚上啪啪作響。

  難道,是沙啦啦的小雨,經(jīng)過雨刷的一刷又一刷,一刷又一刷,刷去了湘瀟心中那份,原有的欣喜和興奮嗎?

  小雨不愿意說。

  沉默,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樣的氣氛,足足維持了五分鐘,憋得湘瀟只想對天狂叫。

  但是她是文靜的,她的睡意來了。

  “時(shí)間還早呢,你把車開慢一點(diǎn)?!毙∪~對曾哥說。

  此時(shí),吉普車已經(jīng)繞過長安街心花園,直向前逼去。

  從一串紅到車站,最多十分鐘。

  頓時(shí),車速慢了下來。

  小葉回頭看了看冼銳,問他:“冼銳,你怎么了?臉是腫的。”

  “我牙疼。”

  “怎么會(huì)牙疼?”

  “我不知道?!?p>  “吃了藥了嗎?”

  “吃了。”

  “你為什么不說話?”

  “……”

  “聽說你在昆明有一個(gè)公司?”

  “嗯,有空到昆明去玩啊?!?p>  聽到這樣的對話,湘瀟忽然記起了一個(gè)電視小品,男女主人公就是這樣,有問才有答,言簡意賅的。

  后來他們吵架了,再后來,就到法院去離婚了。

  當(dāng)時(shí),湘瀟覺得簡直是天方夜譚。

  現(xiàn)在才發(fā)覺,這是可能的。

  世界上,真的可能有這樣的人,也可能有這樣的事。

  她的心中,猛地升起幾分不祥,讓她有些驚恐。

  但是,除了等待明天,除了等待冼銳的下一張撲克牌以外,她別無他法。

  她是輪子,她做不好軸。

  小葉聽了以后,燦爛地笑了笑,說:“好?!?p>  又說:“我把湘瀟交給你啦。咱們是同學(xué),又是好朋友。她既溫柔又體貼,還有點(diǎn)老實(shí)。你可要好好照顧好她,別欺負(fù)她呀。”

  又望了望湘瀟,問她:“湘瀟,你怎么也不說話。你在想什么?”

  湘瀟睡眼朦朧地?fù)u了搖頭。

  沉默。

  吉普車在平直的公路上前行。

  只要一沉默,湘瀟就覺得這夜很可怕,與她相隔了兩個(gè)大行李包的冼銳很陌生,她身前的路很遙遠(yuǎn),很未知。

  “冼銳,行李多嗎?能不能拿走?”小葉又扭頭問。

  湘瀟猛地覺得她的討厭。

  就擺在他們中間的座位上,難道,她看不見?

  沒話找話說,也不至于如此。

  湘瀟想道,不好言語。

  只聽冼銳說:“不多,我每次出門帶的行李都不多。這次就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和一點(diǎn)洗漱用具。你不知道,我跟我公司里的另外兩個(gè),常常是提個(gè)塑料袋就坐飛機(jī),還坐的是頭等艙。人家都覺得奇怪,心想,提塑料袋的,還坐飛機(jī),還坐頭等艙呀?!?p>  這一次,他的話居然這么長。

  這一句話,他居然很受用?

  “票買好了嗎?”小葉又問。

  “沒有,到車上去買。到車上很好買的,只是多幾塊錢手續(xù)費(fèi)?!?p>  小葉聽了,轉(zhuǎn)過頭去對曾哥說:“喂!你姐姐不是在賣票嗎?你幫咱們同學(xué)弄兩張臥鋪票怎么樣?”

  見他只顧開車,并沒有反應(yīng),又說:“喂,你聽見沒有?”

  冼銳聽后,連忙遞上一支煙。

  “我看看吧,現(xiàn)在的臥鋪票不好拿?!痹琰c(diǎn)燃了煙,說。

  “你騙誰呀?我昨天才拿了兩張。要不是現(xiàn)在太晚了,我才不求你呢?!毙∪~說,又嗔怪湘瀟道,“你們也是,不早說?!?p>  湘瀟沒有說話,早一點(diǎn)說,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今天晚上要走。不可能。

  再說同學(xué)三年,她還真不知道以前跟她一樣老實(shí)本分的小葉,居然練就了這樣的一身本事。

  以前不知道,現(xiàn)在還是有幾分懷疑。

  馬后炮吧,她居然這樣想。

  有些人就喜歡,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但是,好像又不是,從今天晚上小葉的表現(xiàn)來看,她的確已經(jīng)比她老辣多了,能說會(huì)道多了。

  最近,小葉每天晚上都不在,她已經(jīng)好久沒跟她這樣說話了。

  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

  還有,她真沒想過車票,或者別的任何問題,她以為冼銳會(huì)安排好一切。

  她的經(jīng)歷就這么簡單,從老家到西昌,都是坐硬座。

  她也沒出過什么遠(yuǎn)門,她也想不出什么問題。

  “比農(nóng)村里和老彝胞好多了。”她母親常這樣說,因此她母親也一直很節(jié)約。

  別人家動(dòng)不動(dòng)養(yǎng)四五個(gè)在家待業(yè),她家里只有上了班的姐姐和已經(jīng)開始掙錢的她。

  除了溫飽之外,就沒有別的開支了,是很容易存下錢的。

  母親告訴她說,家里現(xiàn)在已有三萬多存款,在小鎮(zhèn)上都算是比較富裕了。

  一是父親去世了,花錢會(huì)招人說,再說,都養(yǎng)成節(jié)儉的習(xí)慣了,不能夠比別人好。

  最多就是她特別喜歡吃魚,母親會(huì)舍得經(jīng)常買刺少,比刺多的白鰱魚貴兩塊錢一斤的花鰱魚給她吃。

  另外,家中的水果從沒斷過。

  二是父親去世了,沒有花錢的底氣,得存著。

  那幾年通脹很厲害,老百姓有感覺,卻沒有辦法,也并不知道,如果花錢讓女兒見見世面,是最好的抗通脹。

  但是,又不是天天坐火車,干嘛花錢坐臥鋪?別人都不坐你去坐,招搖!

  干嘛花錢去旅游?把眼睛看花了,在自己的地方呆起來會(huì)很無味。

  別人都不去你去,故意打眼嗎?

  再說,那點(diǎn)錢,一旦花起來,也確實(shí)不經(jīng)花。

  只是存著,看看那數(shù)字,心里挺有底氣的。

  在湘瀟認(rèn)識冼銳的初期,她對金錢的恬淡與不爭不搶,贏得了冼銳的好感。

  但從今以后,她就要為了只滿足了溫飽,而沒有見識過其他的以往經(jīng)歷,開始吃虧了。

  她所見過的,肯定是連小葉所見過的,都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

  吉普車和中巴,臥鋪和硬座,在她眼中,和在小葉眼中是不一樣的。

  在她眼中,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大的區(qū)別。

  “那我看看吧,我盡力而為?!痹绫恍∪~一激,只好說。

  “咱們不理他了?!毙∪~賭氣說。又從座位下面取出月餅,問冼銳和湘瀟:“你們吃月餅嗎?”

  “不用,謝謝了。”湘瀟說。

  “15的月兒16圓。來,吃一點(diǎn)吧?!毙∪~又說。

  她變得比云還好說了。

  湘瀟聽小葉這么一說,拿過來分了一半給冼銳,自己吃了一半。

  “兩個(gè)一半合在一起,是圓的?!毕鏋t想。

  冼銳卻說:“我不想吃,剛起床,沒胃口?!?p>  湘瀟只好自己一個(gè)人吃了。

  又五分鐘之后,吉普車在車站廣場上停了下來。

  預(yù)備鈴還沒響。

  “唉!晚點(diǎn)了,又晚點(diǎn)了。咱們吃點(diǎn)東西吧?!毙∪~說道。

  說完,向曾哥伸了伸手。

  曾哥會(huì)意,馬上給了她一張綠色的50元券,然后拉開車門,下了車。

  他是不是有點(diǎn)煩她,像一只聒噪的麻雀?

  不過,50元也已經(jīng)很不錯(cuò)了。

  冼銳也下了車,看看湘瀟說:“那我們先去買票?!?p>  湘瀟應(yīng)了一聲,笑了笑,對曾哥說:“曾哥,拜托了?!?p>  “小意思。”他說。

  假如能夠買到,當(dāng)然只是小意思。

  他們買票去了,湘瀟和小葉,在廣場邊的一家小吃攤上落了座。

  攤主一見,熱情地向她們介紹說:“二位小姐,來點(diǎn)什么?有醪糟蛋,肥腸粉,排骨粉,牛肉粉,還有包子,面條?!?p>  “我吃粉。你呢?”小葉問。

  “我來碗醪糟蛋吧,蛋是圓的。不知道為什么,我總喜歡吃圓的東西?!毕鏋t說。

  “果然,圓的代表好兆頭。既然如此,那我也來一碗?!毙∪~說。

  說完,叫道:“老板,兩碗醪糟蛋?!?p>  “這兒晚上比白天還熱鬧?!毕鏋t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耀眼的燈火,川流的人群說。

  末了,又叮囑老板說:“老板,我的少要一點(diǎn)糖?!?p>  “老板,幫我們烤點(diǎn)牛肉串吧?!毙∪~說,又扭頭問湘瀟,“湘瀟,你要幾串?”

  “我?我不喜歡?!毕鏋t告訴她說。

  “來幾串吧,以后咱們就難得在一起吃牛肉串了。”小葉道。

  湘瀟聽了,笑了笑說:“那好吧,我來五串?!?p>  “哎,干脆點(diǎn),來十串?!毙∪~痛快地說,“老板,幫我們烤20串牛肉串?!?p>  曾哥和冼銳也過來了,曾哥說他什么東西都不想吃。

  小葉因此便麻利地道:“他不想吃算了,別管他?!?p>  又轉(zhuǎn)頭問站著的冼銳:“冼銳,你來點(diǎn)什么?”

  “我想吃稀飯?!辟J說。

  說著,插著手,走到鍋邊問老板:“老板有稀飯嗎?”

  他得到的回答是:“沒有了,有粉,有包子,有面條,還有醪糟蛋?!?p>  “你也來一碗醪糟蛋吧。蛋是圓的,代表好兆頭?!毙∪~馬上撿了湘瀟的話說。

  “那好,要多放一點(diǎn)糖?!辟J說。說完,走到湘瀟對面的桌子邊坐下。

  三碗醪糟蛋依次端了上來,每次都端到湘瀟面前。

  湘瀟將第一碗給了小葉,第二碗給了冼銳,最后一碗留給了自己。

  小葉用調(diào)羹舀了醪糟蛋,用嘴吹了吹,湊到朱唇邊,輕輕地咬了一口。

  冼銳喝了一口湯,然后不斷地往碗中添加白糖。

  湘瀟見了,將調(diào)羹支在碗邊,問他:“你的糖放少了?我的這碗怎么這么甜???咱們換換吧。”

  她就是不懂,不要越界。

  剛才把東西放到他行李包里,現(xiàn)在,又要交換他的東西。

  還好,她并沒有犟到底,聽他說了不同意,很快知趣地放棄了自己的想法。

  “不,我喜歡吃甜的?!辟J拒絕她說。

  湘瀟收回了視線,將醪糟蛋湊到唇邊輕輕地咬了一口。

  不好吃,還不如媽媽做的好吃,但她還是將它全吃下了。

  蛋是圓的,圓的代表好兆頭。

  兩個(gè),代表好事成雙。

  蛋白裹著蛋黃,代表緊緊相依,永不分離。

  這么好的意義,她在臨行前能不吃嗎?

  如果只是她和冼銳,她會(huì)邊吃邊給他講,她的這些歪道理嗎?

  他離她這么遠(yuǎn),她能夠講出來嗎?

  冼銳付了賬,又扔給曾哥一包紅塔。

  他正準(zhǔn)備收下,小葉連忙制止了他。

  天有些冷,上得車來,小葉又問冼銳:“買的硬座呀?”

  問這句話的時(shí)候,曾哥下車倒水去了。

  “嗯,上車再補(bǔ)?!辟J說。

  “那個(gè)傻兒,還想要長塔!”小葉冷笑道,鼻中輕輕一哼。

  這些話,是當(dāng)著湘瀟和冼銳的面說的。

  02:40了,預(yù)備鈴還沒有響。

  車中又沉悶。

  冼銳又開始坐不住,便拉開車門,走到小雨中去了。

  他側(cè)對著湘瀟,湘瀟看不見他的目光,她只能看到他冷峻的嘴角。

  小葉順著湘瀟的目光,看了看冼銳,回過頭來說:“湘瀟,冼銳這人不簡單??赡巧祪?,卻太簡單了,什么都想要。買兩張硬座票,還想要長塔。幸虧我制止了他?!?p>  湘瀟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淡淡地說:“他19歲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在外面跑,都三年多了,不可能連這個(gè)都不懂?!?p>  她想錯(cuò)了,她以為那很簡單。

  她認(rèn)為,就是為了曾哥開車送他們,冼銳也應(yīng)該給他那包煙。

  小葉只是在掙表現(xiàn)。

  小葉聽了,提醒湘瀟說:“他現(xiàn)在喜歡你,以后可說不準(zhǔn)??傊痪湓挘撼鲩T在外,你自己當(dāng)心?!?p>  “嗯。”湘瀟點(diǎn)頭不語。

  小葉繼續(xù)說:“既然他現(xiàn)在喜歡你,肯為你花錢。那你就安安心心地花他的錢,把自己的錢存著。萬一以后怎么樣,你就是離開了他,也不會(huì)太吃虧。男人,都是花花腸子,口是心非。你現(xiàn)在到昆明那邊去以后,如果不適應(yīng),馬上就回來。發(fā)的工資你不是帶著的嗎?千萬別亂花,留著做路費(fè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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