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夫人仰頭怔怔地盯著林元好一陣，忽然捂臉爆發(fā)出一陣哭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
是她錯了。
她一直以為只要她狠下心，少了逢生就會好一點的。
可是血緣親情，母子連心，他離家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她親生的孩子，七年來日日夜夜朝夕相處的家人，感情早已刻進(jìn)了骨子里，融進(jìn)血肉之中，他不能離開她的同時，她也離不開他。
痛苦而亡，根本就不是她預(yù)料之中的安然離世。
她怎么……
她怎么能？！
她怎么就能動了這樣的心思，下了這樣狠的手？！
林元垂眸靜靜地看放聲大哭，對她這時的懺悔不知是該同情，還是還嘲諷。
眼前這個女人，真的與他記憶中的人極其相似。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姜昭卻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向他微微搖了搖頭。
等到于夫人的哭聲漸歇，姜昭才蹲下去預(yù)備將人扶起來：“你起來吧?！?p> 一直這么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于夫人順著她的力道巍巍顫顫地起身，姜昭等她站穩(wěn)，為她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先上樓吧。”
姜昭偏頭，擔(dān)心林元會出聲阻攔，正要勸說兩句，林元卻抬眸看她一眼，側(cè)身讓開了道路。
姜昭怔愣片刻，低頭失笑，微微松了口氣，對著于夫人做了個“請”的動作。
于夫人一連道了三聲“好”字，急急地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亦步亦趨地跟在姜昭后面。
唐遠(yuǎn)安小心觀望林元的神色一眼，見他也有上樓的趨勢，連忙拿了桌上的信件揣進(jìn)懷里，搶在林元前面將他與于夫人隔開。
姜昭走在前面，步子放的有些緩慢，于夫人扶著扶欄緊緊跟在她身后，忽然停下步子，有些緊張，神情忐忑地叫住姜昭：“姑娘！”
姜昭應(yīng)聲停步，轉(zhuǎn)身借著與她相隔了一階梯的優(yōu)勢，低頭俯視她，面帶疑惑：“何事？”
“逢生他……”她頓了頓，緩慢地深吸了一口氣，抱著最后一絲僥幸，“逢生他還好嗎？”
姜昭深深地看她一眼，輕聲細(xì)語打破她的僥幸：“我們有位很優(yōu)秀的醫(yī)師，她很想治好逢生，可惜毒已入骨，藥石無醫(yī)，回天乏術(shù)，逢生的余生，僅余今日?！?p> 姜昭瞳孔清澈，清晰地映射出面前于夫人無措的模樣。
她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下來的情緒再次洶涌，小腿一軟，大腦驀地一陣強烈的眩暈，失重向后仰去。
“小心！”
姜昭伸手拉住于夫人的同時，跟在她身后的唐遠(yuǎn)安及時扶住她的肩穩(wěn)住了她的身形。
“走吧?！?p> 姜昭拉著她的手將她扶好，眸光閃動，仿若不曾看見她面上的無助失措，轉(zhuǎn)身繼續(xù)領(lǐng)路。
她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對于夫人這種情況同情有之，但……她與她萍水相逢，互不了解，也只有這點同情了。
姜昭抬起的手還沒落在門上，連寤已經(jīng)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門外的影子，姜昭手指扣在門上的剎那，門也應(yīng)聲被連寤打開。
于逢生應(yīng)該是講累了，本身他如今毒發(fā)過后虛弱的身體也不能讓他興致勃勃地與連寤講完他聽來的各色故事，此時不得不聽宋清華的話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微微睜著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她手中泛著藍(lán)光的境力。
或許是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么事，他這會兒倒不像前幾日在他們面前那般拘謹(jǐn)，臨近生命的終結(jié)，他也終于敢將被壓制已久的孩子氣放出來一些。
比如看完宋清華將境力輸送進(jìn)他身體后，又鼓著嘴別別扭扭地抱怨宋清華配的藥太苦。
“逢生……”
于夫人站在門口，剛念出于逢生的名字便緊緊地捂住嘴，不敢讓自己當(dāng)著他的面哭出聲來。
這一聲不輕不重地呼喚，讓床上的于逢生渾身一顫，笑容僵在臉上。
他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偏過腦袋，看著那位穿著灰布麻衣有些踉蹌朝他走來的女子，睜大的雙眼里滿是驚慌。
“阿娘……？”
他想要掙扎著坐起來，可是他體內(nèi)的毒已經(jīng)爆發(fā)，腐蝕肝臟，他如今只剩一副破敗身子，軟弱無力。
剛才與連寤坐著手舞足蹈地對話，已經(jīng)用去了他大半的力氣，此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于夫人走近，宋清華讓出位置，由著她半跪在床邊手法輕柔地抱住他。
他一句“阿娘”，倒是省了姜昭向宋清華與連寤介紹來人的動作，如今母子相見，他們不好再插話，互相對望一眼，準(zhǔn)備退出房間給他們留出最后的時間。
“等一下！”
于逢生及時察覺他們的動作，一時焦急，顧不得自己虛弱的身體，連忙叫住了他們，朝著連寤道：“我……你們不要將我阿娘一個人留在這里?！?p> “……？”
連寤對他這要求有些疑惑，轉(zhuǎn)念一想，只以為是他害怕他們就此離開，開口解釋道：“我們就在外……”
話音未落，于逢生已經(jīng)偏過頭看著無助流淚的于夫人，努力揚起了笑容，伸手去抹她的眼淚：“阿娘，哥哥呢？在家嗎？”
連寤一怔，徒增疑惑，到底沒說什么，與姜昭他們一起在屋里各自找了地方或站或坐。
唐遠(yuǎn)安靠在柱上，隨手從懷里摸出信件遞給與姜昭相對而坐的宋清華。
順著姜昭的視線望去，于夫人握住于逢生的手，一邊無聲地落淚，一邊重重點頭，努力憋著哭意，跟著于逢生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是啊，哥哥在家做飯呢?！?p> “哥哥已經(jīng)學(xué)會做飯了嗎？”
于逢生眼里露出幾分亮色，似乎是來了興致，可又想起什么，有些失落地癟了癟嘴，“可惜我沒有吃過?！?p> 于夫人神色痛苦：“……”
“所以今天哥哥做好了飯，就等阿娘帶著逢生回去吃飯……”她緊緊握著于逢生的手，對上他的澄澈的雙眼時，忍著的情緒忽然崩塌，潰不成軍，再憋不住自己的哭意。
“逢生，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知道水里有毒了，是不是早就知道娘要害你了……”
她無措地將臉埋在于逢生的手上，胡亂蹭去臉上的淚水，“對不起逢生，對不起……都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