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早就等在了南街口,一輛馬車正好停在我的面前
那方車簾子被掀開,十三探出了半個身子道
“上來”
我面上一笑,提著衣擺便上了車。
十三和三哥算是‘老熟人’,只是這另外坐著的一位倒是沒有見過
還沒等我發(fā)問,那人就先開了口
“我說呢,老十三天天嘴里離不開那個叫做鳳六的小公子,看來,今日是見著了”
我倒沒含糊,繼而抱拳道
“想必這位就是十三的七哥吧,久仰久仰”
“怎么?老十三和你提起過我?”復(fù)而他將目光看向十三
我亦沖十三一笑,怎料十三被我這一笑倒有些心虛
“十三說百花樓的曲子很好聽,還說改日將我引薦給七哥你,讓你帶我們聽婉秋姑娘的曲子”
果不其然,七哥照著十三的后腦勺使勁的拍了一下子,他吃痛的朝我做了個白眼
“我說老十三,怎么好的不說,偏將這百花樓的事兒說出去”
十三也是一直打著哈哈,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七哥將手隨意搭在膝上輕輕的搓著布料
“你還別說,婉秋姑娘也算是我的紅顏知己,既然老十三都這樣說了那我下次就帶你們?nèi)ヒ淮危钦娴暮芎?,我很欣賞她”
我見著他說婉秋姑娘的時候,眼睛都是帶著笑意的,看來這位婉秋姑娘可不止是紅顏知己這樣簡單啊
“哎哎哎?三哥可是不會去的啊”
十三一說,引得他們兩人一陣哄笑,我側(cè)目看向三哥的位置,他剛好躲開了我的目光。
我低頭,隨意的弄著衣服上的褶子
“以后怎么稱呼?”復(fù)而看向七哥的位置,他看了一眼三哥繼而笑道
“我呢單名一個軒字,你看著叫吧,怎樣都成”
我想了一下,這個‘軒’字我還真不知道怎么遣詞造句。
“還是七哥這個稱呼叫的順口”我道
十三和七哥自然先去選馬,我一人站在原地略顯尷尬,因為對于馬,我除了知道可以騎,其他的我還真的不太懂。
眼見著十三和七哥在爭一匹棗紅色的馬已經(jīng)開始了唇槍舌戰(zhàn),我四處相望,真不知道這馬場自己究竟是否該來。
“不去選一匹?”
我回頭,是三哥在和我說話,他騎著一匹黑馬,陽光從他身后射了下來,影子正好罩在了我的身上,我們之間好像存在一片獨有的空間。
我從思緒中抽出身來道
“我還不知道哪個好,我再選選”
他舉目看了一下遠方,順手指了一下道
“那匹看著很溫順,你不大會騎馬,那匹錯不了”
他竟然說我不會騎馬?怎么看出來的?從長相?從身材?但不管怎么說,我總覺著他有點小看我的意思,于是我隨手一指
“不必了,我看這匹就很好”
他的身子微微前傾,胳膊正好搭在馬鞍子上
“你確定?”
“我確定”
“嗯”他點了點頭,隨即騎馬朝七哥那邊的方向去了。
我回身看著我剛剛指的那一匹馬,一旁的馬夫頗有深意的看著我,我干笑了一聲,很不習(xí)慣的上了馬,起初還好,這馬跑的還比較勻速,誰知道這后來不知是不是剛剛從馬棚里走出來的緣故,撒了歡似的跑著,我的確不太會騎馬,如果要是騎的話,也只能讓馬兒勻速的走來走去,剛剛也不過是為了逞能,怎么?老天連牛都不讓我吹了?
一旁的十三正好策馬從我這里擦身而過
“喂,六子,快點啊”
我硬著頭皮回了一聲
“等著瞧吧”
我用力夾了馬腹,馬兒有了動力跑的比原來更快一些,我使勁兒攥著韁繩,生怕自己飛出去。
迎來的風(fēng)打在臉上有些疼,我忍著不適,以及快要吐的沖動將十三甩在了后面,正得意間七哥的馬已經(jīng)跑至我身旁
“六子,你可以么?會不會太快了”
“沒事兒,我,我經(jīng)常這樣騎馬,沒關(guān)系的”
我被這馬顛的說話都開始顫,但為了那面子,還是硬著頭皮駕馬往前跑。
速度太快了,我甚至還來不及看一眼身邊的風(fēng)景就已經(jīng)匆匆掠過,腦子里面開始浮現(xiàn)一堆凌亂的畫面,我是否曾經(jīng)也像現(xiàn)在這樣,駕著馬,暢快的跑著,我甩了甩本就發(fā)脹的腦袋,胸口開始有些憋悶,我試圖勒緊韁繩,可是這馬兒牟足了勁兒往前跑,絲毫不去理會我讓它停下來的命令。
?。和甑傲?p> 我想著。
“吁~”
我試圖讓這馬停下來,然而無效。
“你不要命了!”
緊接著手上力道被一帶,馬兒一聲長嘯,終于漸漸放緩了步子。
驚魂未定之中我睜開眼,這才發(fā)現(xiàn)我身側(cè)之人
“要,要命”我顫抖著說出自己的想法,只見三哥的一只手緊緊地勒住我的韁繩,另一只手則穩(wěn)穩(wěn)的扶在他自己的馬背上。
他剛想開口說什么,便見著十三騎著馬和七哥一并過了來,隨即又將他手中的韁繩遞給了我,十三則是直接跳下馬跑到我這邊查看情況。
“剛七哥就見你的馬不對勁兒,你還說沒事兒,要不是三哥反應(yīng)快,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去哪了呢,阿彌陀佛,我這小兄弟沒事兒我就放心了,不然這馬場我是再也不能來了”他故作虔誠祈禱狀。
我輕咳一聲道
“還好我沒死在這,不然某人可真就不敢來這里嘍”
十三面上一急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開玩笑,你……”
“看著也沒什么事兒,我去那邊看看,剛剛還發(fā)現(xiàn)一只兔子來著,六子,注意啊,可別跑那么快了”
“知道了,七哥”我面上應(yīng)了下,十三朝我做了個鬼臉轉(zhuǎn)身和七哥揚長而去。
我意識到身后還有一人,我轉(zhuǎn)身,朝他道了個謝。
他只是看著我座下的這匹馬道
“它是汗青一種,性子有些烈,沒想到你卻偏偏選了這樣一匹”
我伸手撫了撫馬兒的鬃毛,才發(fā)現(xiàn)手心里都是涔涔的汗水。
“剛才多謝三哥,告訴我你府邸的住處,改日我登門拜訪親自謝過”
他頓了一下,嘴角揚起一絲淺笑
“這倒不必”
我忖度著,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兩個‘大男人’之間有什么可送的呢?
“登門道謝就不必了,你且隨我來一個地方”
“什么?”
我們的馬已經(jīng)出了馬場,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只是緩緩的騎著馬跟著,我們兩個人一前一后,頗有點仗劍天涯走天下的感覺。
我一路跟著三哥的腳步,沿著小山坡到了一個寂靜無人之處,那里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木屋。
他駐足在門口很久,我擺弄著拴在樹上的韁繩一時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安靜的像雕塑,我甚至有點不想過去打擾。
良久他上前推開了木屋的門,我也是借著這個機會才一睹里面的樣子。
很簡單的一間屋子,桌子上擺著梳子、妝奩盒子等女子所用之物,我心中的暗想,難不成三哥一直金屋藏嬌來著?
我憋了一臉的壞笑,誰知他竟然在這個時候轉(zhuǎn)過身來,驚的我還未來得及將笑容收回去就僵在了臉上。
“這里,原是少時與母親居住的地方”
他邊說著邊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壇酒,順勢將蓋子打開,聞了一下
“很不錯的女兒香”語畢他示意我上前。
我嗅了一下,果然比我以前喝的酒都要香醇,只是不知道嘗一下會是什么感覺。
但另外一個問題蹦了出來,他怎會帶我來這里?
“那,你母親呢?”
他放下了酒壇子,然后開始從柜子里面摸索著什么
“七歲那年爹爹從這里接走了母親,從那以后,這里就荒廢了,只是我平時會來看看罷了”
畢竟是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他這是在懷舊?
他遞給了我兩只碗道
“屋后有泉水”
“哦”
我接過碗準備去盥洗,可走到門口卻覺得不對勁兒,我怎么這么聽話,我回身準備和他說說這個問題,誰知道他搶先一步說道。
“我請你喝酒,洗個碗應(yīng)該不當(dāng)事吧”
“不當(dāng)事,不當(dāng)事”我面上陪笑著,卻也知道吃人嘴軟的道理。
這酒喝在嘴里火辣辣的,但這只是第一口,第二口喝下去之后就沒那么難受了,反而有點甜。
他將酒壇子抱了起來
“拿上碗,跟我走”
又是一路前行,曲徑通幽處,我們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已是正午,陽光透過樹影疊疊灑在身上,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輕松,暢快。
他看了看我
“沒想到三哥你也是個細膩之人”
“怎么?你從前生活在這里,就不細膩么?”
似乎是說中了什么,他的眼神有些暗淡
“我不是細膩之人,母親才是”他灌下一口酒,含在嘴里,我想那一定很辣。
“介意說一下你的故事么?”我道
他朝我這里看了一眼,復(fù)而又將目光投向別處
“我只知道,自從我有記憶開始,我與母親便住在這里了,我不知道誰是我爹,也不知道我除了母親以外還有沒有親人,兄弟,亦或是姐妹,我們兩個人雖然孤獨,可卻能相依為命,她一個女子,懂得卻很多,七歲以前我認識的字我所讀的書,都是她教我的,直到有一天,有很多人來了這里,還有一個自稱是我爹爹的人,帶我們離開了這里,只是……”
“只是什么?”我問道
“我總有一種感覺,就好像,我失去了一些記憶,又好像那些記憶本就不是我的,但是,當(dāng)我看到你的時候,竟然覺得,我們見過,亦好像能從你身上,找到我想要的東西,當(dāng)然,這些想法,荒唐可笑”
他灌下一壺酒,微閉雙眼。
聞言,我大驚,同一種感覺,竟然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出現(xiàn),他說他覺得見過我,還有,他也失去了一些記憶,只是他覺得會從我身上找到一些東西,我不知道那會是什么。
原來兩個人之所以能夠有交集,不單單是某次不經(jīng)意的偶遇,更重要的是你們有很多相似的感受。
我們后來誰都沒有說話,各自坐在一處喝著為數(shù)不多的酒水。
“走吧”他道
他牽著馬走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陽光斜斜的照射下來,將我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可是三哥,這是你的秘密,為什么告訴我?”
只是因為他覺得見過我?
他忽而頓下腳步,我低頭差點撞到他,還好及時扶住了一旁的小樹枝,他的背影此刻皆是陽光。
“總覺得,我與你本是舊識”
回盛京之后就已經(jīng)是夜晚,我叫他們將馬車停在南街口就匆匆離開了
還是走了老路,從后門進了屋子里,趕緊換了身衣裳到了前廳,給我留后門的婢子說,我爹正在到處找我,所以當(dāng)我見到我那老爹的時候,他又驚又喜還參雜著三分憤怒
“爹,是我害您擔(dān)心了……”
我垂著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誰知他主動走了過來,擁住我的肩頭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爹爹只是怕你出事,都怪爹平日里對你照顧不周,才找不到你,都是爹,不夠關(guān)心你,是爹錯了”
我心中又是一驚一喜,其實我明白,自從長姐那件事發(fā)生之后,鳳府對人員的動向都非常在意,尤其是我。
“爹,今天……”
“好了好了,不用解釋,爹相信你,定是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趁著你還年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爹不想拘著你,爹不想讓你像你大姐一樣,你要是開心,爹就開心了”
我很慶幸,我有這么好的爹,但我還是不忘問一句
“爹爹,是怎么知道女兒一直沒回來的呢?”我沖他撒了個嬌
“當(dāng)然是你哥他……”
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一樣馬上捂住了嘴巴
我沖他微微一笑
“那我可要去多謝哥哥的關(guān)心呢”
“怎的哥哥也變成了長舌婦開始學(xué)會告狀了?”我倚在景睿的書房門口,一字一字的質(zhì)問著,他呢卻是瞧都沒瞧我一下,在專心致志的描著他的字。
我走到他跟前,順勢遮住了他面前的大片燭光。
“我還沒追究你,你倒是先找我開罪來了”
他開口,繼而放下手中的筆看著我,好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
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今日的事情爹爹都不追究,他追究個什么勁兒。
“我若是這一次不給你個教訓(xùn),下一次,你怎么叫我放心的下,我看,你也就不要到處亂逛了,好好呆在家里學(xué)學(xué)女紅書畫什么的”
他順勢朝我這里嗅了一嗅,繼而眉頭一皺道
“好端端的姑娘家,喝什么酒,趕快叫廚房弄碗醒酒湯去,別在我這面前晃悠,難聞死了”
我趕緊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哪里有酒氣,分明是在氣我
“沒門!”
他忽而正色道
“那你可知,世子琰為何突然提親?”
“還不是因為我們家在朝中的地位?”我呼之欲出的答案,卻叫我自己吃了個癟
“當(dāng)然不是,你仔細想想,他從未見過大姐的樣子,就貿(mào)然提親,這又是為什么,我可不相信有些人只看重對方的才華就傾慕,我才不信這些鬼扯的話”
我當(dāng)下一思量,還真就是這么回事兒,世子的老婆,再不濟也得看得過去才行啊,況且他又沒見過……
“不對不對,他見過,在姐姐的生辰宴會上他們是見過的!”我反駁道
誰知哥哥竟然笑了
“當(dāng)時你又不在現(xiàn)場,世子琰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早就是有所準備的,因為你我都不知,那次大姐出門去綢緞莊看布料的時候曾與大殿下有一面之緣,雖說那時候大姐不知道他是大殿下,但那世子琰也絕非泛泛之輩,我想他想娶大姐早就是預(yù)謀之中了!就你這么天天溜出去,還差點夜不歸宿,真保不齊哪一天又被哪家王權(quán)貴族看上了眼,到時候別人若是上門提親我可不管”他胡亂的開始找書,不再去看我。
從哥哥的書房出來之后,我心中也是五味陳雜,也是,盛京這么大,保不齊我會遇見誰,又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剛剛你去哪了”子嫻漫不經(jīng)心的說著
“那你又去哪里了,不是應(yīng)該一直待在我身邊的么”
“我不是和你說過么,我很忙的,并不是什么時候都有時間”
“既然你沒有時間就別在我這呆著了,去忙你的唄”
“要不是我怕你這……”
怕我這?我似乎從她的話中聽出了些個什么信息來,我怔住腳步問道
“怕我這什么?”
這廝估計是不想回答,連個聲都沒有,只感覺身后一陣陰風(fēng)刮過,我聳了聳肩,每次子嫻出現(xiàn)的時候都是這樣一陣風(fēng)又一陣風(fēng)的,她該不會真是個鬼吧。
才一日的功夫,東子的木匠鋪,已經(jīng)有模有樣了,東子的娘更開心,這下終于有穩(wěn)定一些的收入了,她還說要是鋪子生意好,明年給東子說個媳婦,還讓我給物色物色。
晚上終于忙活的差不多了,我買了兩壇子酒,與東子坐在了木匠鋪子二樓的屋頂上,細數(shù)著天上的繁星,那天上的北斗似乎也靜默的不說話。
“東子,你覺得,我是個好人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他也摸不著頭腦,東子灌下一口酒,看著我
“不是,在別人眼中,你成天喝酒、作樂、斗雞,閑著沒事兒做,還是個有錢浪蕩的公子哥兒,但是在我眼里,你是我好兄弟,在你給我這個木匠鋪子之前我就一直這樣想的”
我很想哭,可是又哭不出來,如果有一天我告訴他,我是個女子,他還會像好兄弟一樣看待我么?還會這樣和我說著屬于他們男人之間的事情么?我不敢想,也不想想。
“東子,八月份一過,我怕我會很難過”當(dāng)然,他不會知道我指的是長姐出嫁這件事情
他拍了拍我的肩
“沒事兒,六子,要是你難過,你可以和我說,我雖然沒本事,可是,我可以陪著你一起難過,大不了找那個讓你難過的那個人去拼命,或者……”
我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我要你好好地活著,你有娘親,有弟弟,不可以這么不管不顧”
他扒拉開我的手,咧嘴一笑道
“六子,別忘了,八月份過了,便是九月份,后面還有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