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小人物,我只能看見小人物的世界。
2009年春天,家里在鎮(zhèn)上填了處樓房,從此我的家便不只是村莊里的那所守著菜園的平方了。但因為本身的殘疾和腳上每年慣例復發(fā)的創(chuàng)傷,直到秋天我還沒能親眼得見、親身體驗新家,只能憑著父母面帶喜悅的描述在腦子里泛起一層層幻想的漣漪,衡量著城鎮(zhèn)與村莊、樓房與平房對于我這個殘廢的殘破生活的利弊。時間夾雜著我的幻想向前滾到了仲秋時節(jié)的某天,家里受了喜新厭舊觀念驅使,決定修繕一下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我隨著家里的其他物件一起給搬出了屋子。我被放到新家暫時安置一天。
在經過了沿街一溜KTV和酒店的花花綠綠的招牌以后,露出了一座刷黑漆的鐵架子牌坊,當出租車駛進這座牌坊里時我才恍然驚醒:我家到了!于是趕緊抬頭,瞥了眼牌坊上金色斑駁的四個字:河畔家園。
車子穿過兩個樓洞后在靠河堤一面的樓口停下了,我即將成為眼前這座六層樓中的一份子。平視是幾扇白色的車庫門,中間摻和著兩扇走人的門,從殘存的在門上的幾片有顏色漆皮判斷,它們最初應該是松花綠的,被銹蝕殖民統(tǒng)治后迫害成了現(xiàn)在這樣。樓體要比門健康多了,除去退成深白色的墻體和龜裂的陽臺水泥外沿以外,跟新的就差不多了。
這小區(qū)跟我想象的不一樣。在我的想象中小區(qū)應該是座圈起來的大院子,而現(xiàn)在距離我?guī)资拙褪抢衔汤蠇灐⑶啻耗信?、合法夫妻、奸?*們散步的河堤,中間只隔了一條隔不住任何東西的綠化帶(我想它們因該是屬于河堤的),我住的村莊不用眺望就在眼前,父親早說過,把新家安在這就是為了我出入方便,而把家安在二樓當然也是為了我,沒幾步路。可就是這幾步路,墻壁上寫得那些罐缶(灌罐)、辦證、送盒飯、裝修、復仇的聯(lián)系方式就已經看得我目不暇接了。其他的都還把字的大小寫得規(guī)矩,唯獨那“殺人復仇”例外,漆黑的字寫得斗大,下頭還打了個碩大的叉,就像鴛鴦樓上寫的“殺人者,打虎武松也”一般的有氣勢。細想一下也合理,大買賣嗎,就得有大氣勢,作為“亡命徒”這么稀缺的人類品種,不選打家劫舍的“自由職業(yè)”,只是收倆小錢兒幫人報仇雪恨,就沖這份偉大,把廣告寫得再大點也應該。
我停住腳步看了眼門楣,看見我的新家叫“202”。
當一件東西已經屬于自己的時候,好奇心會大打折扣,就像夏天在街上見一女孩穿得少點必要頻頻回顧,而自個兒媳婦光著站面前連頭都懶得抬。我只是由父親的引領著把屋子四下里看了看,表現(xiàn)得大開眼界。而父親一離開,我就在窗前尋著陽光看起了帶來的書。一整個上午都很安靜,仿佛整個小區(qū)里只有我自己。過了正午,漸漸開始有了少年的說話聲,但由于太正常,被專注的我忽略了,直到一個不尋常的高聲“……叔……”連喊兩聲,直到有回應才道出意圖:“下來打麻將?。?!”
我徹底醒來。由于是被喚醒的,所以漏掉了喊聲開頭的稱謂,知道的只有:出聲的是個青年,并且是仰著臉喊的。隨后一個中年聲音居高臨下地回喊道:“都誰呀?”
“我,劉叔,王姐?!蹦乔嗄甑牟弊尤耘f仰著。
“那再算上柳嫂子你們不就夠了嗎!”居高臨下沒一口應下,好像只有理智讓他拒絕,這就需要充足的放棄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