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子東南幾里外的歸途寺,一道身影大搖大擺的進了寺門,徑直走向偏殿。
說是寺,其實早已沒落,無香火便無人煙,破敗不堪,滿地狼藉,佛像倒的倒,殘的殘,香案哪里還有腿,早被打草放牧的孩童做了歇腳的床榻。
地上還散落著燭臺和蒲團,仔細看去,那蒲團雖臟破不堪,辨不出從前的顏色,但那邊角繡活兒卻極上等,不是一般小繡坊可做得。
再看那燭臺,銅銹遍布,蛛網(wǎng)繚繞,但那溝溝壑壑的紋理,細膩的描畫必出自巧匠之手,這還只是偏殿,不難聯(lián)想這歸途寺昔日之輝煌,香火之旺盛。
常故人踢了踢腳前的燭臺:“出來吧?!?p> 見沒回應(yīng),他伸手向后,一只蠶皮手套便遞了過來,戴在右手,他撿起了燭臺:“不怕死你就別出來?!?p> 蠶皮手套漸漸透出一層寒氣,燭臺瞬間凝上一層霜,那寒氣擴散,整間大殿氣溫驟降,鳳弗似乎耐不住冷,騰空躍起鉆入玉簫。
那燭臺吱吱作響,漸生裂紋,咔的一聲碎裂,一團黃氣沖出,張牙舞爪直奔常故人面門,常故人屏住氣息,屈臂彈指,一層薄如蟬翼的水墻阻住黃氣,反向這黃氣的來路兜去,與此同時,右腿屈起,搭在左膝,向后一坐,虛虛浮在半空,口中念道:
“誠之安享,私之生變,木!念生于樹。樹!念生于籽,長燈為長明,長明故長燈,無根之水,速速從命!”念完緩緩的雙手環(huán)抱向后一靠,似是躺在舒服的搖椅之中。
此時那團黃氣正左沖右突,試圖掙脫那團水墻的圍追堵截。
“交出來吧,不交,就給你一把火?!?p> 那黃氣熄了氣焰,不再掙扎,漸漸顯現(xiàn)出一個人形,竟是個文弱書生:“姓常的,我知你脾性,自是明白今日已落不得好,我修行百年,不為別的,只為玉瓶,若要魚死網(wǎng)破,你來便是,我早知有今日,只是不想會來的這般快?!?p> 常故人瞇著眼笑吟吟的并不說話,從懷中拿出白瓷酒瓶,仰頭灌了口酒:“能飲一杯無?”
“她,怎的在你那!”書生瞬間收起剛才的跋扈,亂了方寸。
“是了,要怎樣,隨你!”常故人緩緩將瓶子置于前方,收手伸了個懶腰。那瓶子如他一般懸在空中,竟發(fā)出嚶嚶之聲。
“瓶兒,你在么?”書生變戲法似的換了一副表情,柔聲問到。
瓶子中悶悶的傳來細細的女聲兒:“常公子,你放了他吧,我愿為奴,為公子尋遍世間美酒,永生永世。樹哥,你告訴公子以后再不會害人,求一條生路?!?p> 此事還要從百年以前說起,那時歸途寺香火還旺,寺廟后墻外滋出一株小榆樹,極其普通,光照不足長勢緩慢,一日,路過一只逃跑的玉瓶小妖,走得累了,靠在墻外歇息,瞥眼見這榆樹長相實在可憐,生出七分調(diào)皮三分惻隱,化成玉瓶原形,緩緩從瓶口倒出靈露,澆灌一番。這小榆樹竟生出靈根,抽枝拔葉瞬間長高了不少,玉瓶恢復人形,蹦跳著走了。
便是這一水之恩,讓榆樹記了百年,他日日修煉心無旁騖,終是靠自己這微末的修行制造種種機緣尋到了玉瓶的下落,并來到了她身邊,那時的玉瓶因為能召喚一切瓊漿玉液奇水珍露,已淪為了酒具,捉了她的道人給她周身下了結(jié)界,想跑是沒門了,并以高價賣給了一個大酒商,玉瓶日日消耗自身的修行,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這一日,大酒商宅院新?lián)Q了兩扇朱漆大門,比之前的氣派了不少,怪事也接踵而來,談生意的來來往往,時常有人在進出大門時無辜磕碰,輕的爬起來拍拍屁股繼續(xù)走,重的跌斷了胳膊,摔折了腿,直到生意日益慘淡,大酒商腦了也怕了,請了當初賣它玉瓶那道士來給自己看看這諸日的不順,誰知那道士走到門口抬腿進門還沒落地,本來敞開的兩扇大門彈射般的關(guān)起,直把那道士撞出幾丈遠,上前看時,已一命嗚呼了。
道士一死,他生前的術(shù)法算是破了,玉瓶掙脫了結(jié)界,逃了出來,見到這兩扇門,頓時紅了眼睛,明白了前因后果,當初那小樹現(xiàn)如今竟剝皮削肉只為找他,二人化形遁走,想的是逍遙自在,同修同生。
逃了沒多遠便被那酒商請來的常故人攔住,沖散了二人,樹妖只當二人逃散了,并不知玉瓶已落他手。
此情此景,他也蔫了,癡癡的看著玉瓶:“常公子你放了玉瓶吧,東西你拿去。”說著甩出一顆金豆子。
常故人抄手一接擰了擰眉:“他竟將東XZ在你的種子里,這人是誰?”
“大概四年前,一個中年男人,他在我的樹身施了些咒法,說有一天會有人取走我的種子?!?p> 對于樹妖,這種子便是它們的命脈,沒了種子,也就相當于沒了生機。樹妖幻化的書生癱坐在地,逐漸的萎靡,玉瓶見狀聲淚俱下哀哀的求著情,常故人只當沒聽見,歪著頭嘴角挑著一抹笑道:“這百年的相思還不夠苦么?”
書生一怔,凄凄一笑:“罷了,只求你不要讓玉瓶再受我這般的苦?!痹挳?,身影迅速變淡,轉(zhuǎn)瞬已煙消云散。玉瓶內(nèi)一聲悲鳴,瓶身劇烈的震顫起來。
“閉嘴!”輕呼出一句,常故人捏著玉瓶揣入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