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以命相酬
夜色沉沉，東南風(fēng)急。
姜昀靜靜立在主艦船頭，對副將吩咐道：“兩舷做好開火準備，弓箭手就位，一旦北周戰(zhàn)船靠近，立刻開火，能撐得一刻是一刻?！?p> 副將低頭應(yīng)諾，有些急切地說道:“一切都按計劃安排妥當(dāng)，請殿下迅速移步至艨艟?！?p> 姜昀點點頭，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北周艦船，迅速往船后的繩索走去。然而，沒走出幾步，只聽得“砰”地一聲，船身被劇烈的撞擊，姜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欄桿，才勉強沒有摔倒。而甲板上的弓箭手可就沒這么好運，東倒西歪地摔成了一片。
待座船劃出幾米后，姜昀立刻站直身子定睛看去，不由得面色慘敗。原來竟是王述指揮的副艦將他們撞出了水草纏繞的區(qū)域，可是這樣，副艦就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了北周艦船的炮火之下，避無可避。
“不要！”姜昀絕望地厲喝，朝著主艦的側(cè)舷狂奔了過去，那一刻，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小秧還在那艘船上，她一定不能有事。
因為，他已經(jīng)失去了母妃、失去了太子哥哥，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然而，他剛跑出幾步，就聽得一陣隆隆的炮聲傳來，副艦的甲板頃刻間被北周的炮火覆蓋，船的桅桿被炸斷，船身也被炸的裂開，向水中沉去。
姜昀當(dāng)場僵在原地，片刻之后他才回過神，眼中早是血紅一片，他朝著主艦上的兵士怒聲吼道：“讓所有的艦船都回來，給我狠狠地打！”
說完，他沖到船頭，奪過鼓手的鼓棒，敲響了進攻的號角。
聽到主艦的鼓聲，大寧的艦船紛紛向主艦靠攏，和北周展開了正面對攻。
而主艦后滿裝著火藥和柴薪的一排艨艟也同時出發(fā)，趁著兩方火力對攻之際，快速往北周艦船身后繞去。
這些艨艟一旦被大量的漁船困住，船上的士兵立刻點燃柴薪和火藥，與附近的漁船同歸于盡。其余的艨艟便趁機繼續(xù)往北周艦船后方靠近。
由于北周戰(zhàn)艦首尾連接，不利進退，又與大寧的艦船正面對攻，因此看到艨艟沖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反應(yīng)。
而艨艟上的士兵一旦接近北周艦船，就立刻點火，盡管烈焰飛騰，灼燒著士兵們的每一寸肌膚，可他們卻各個眼神堅定，悍不畏死，堅持將船上的所有易燃物點燃才跳入水中。
一時間，濃煙四起，北周戰(zhàn)艦被烈火點燃，在猛烈的東南風(fēng)下，一艘接一艘的燃起了大火，北周的戰(zhàn)艦紛紛斬斷連接艦船的木板，向溱江北岸撤去。尚未損毀的漁船見主艦已撤，也都跟著往北岸駛?cè)??？绅埵侨绱?，北周的艦船也已被焚毀了大半?p> 盡管北周艦船已撤，大寧這場戰(zhàn)役算是險勝，可此時溱江之上的戰(zhàn)斗卻并沒有結(jié)束。先前掉落水中的大量北周兵士見戰(zhàn)船已退，求生無望，反而更加搏命地與大寧士兵廝殺起來。
裴南秧此時泡在江水之中，與北周士兵廝殺良久，肩上被對方的破陣刀刮了好幾下，已是強弩之末。她強忍著疼痛，機械的揮舞著手中的長刀，赤紅色的液體不斷從她眼前飛濺而過。而秦子堯和王述就在她身后的不遠處，不停地砍殺著撲上來的士兵。
拼殺間，裴南秧的手臂被突然發(fā)力的北周士兵砍中，她已經(jīng)再也握不動手中的刀了。
那名北周士兵見狀，立刻揚起劍鋒，朝裴南秧刺來。裴南秧下意識地想往后退，可卻被浮在身后的一具尸體擋住，再也避無可避。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秦子堯不知何時游到了她的前面，一把將她抱在了懷里，任由北周士兵的長劍深深刺入自己的身體。
裴南秧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提起刀從秦子堯的手臂下面穿過，狠狠插入了那名北周士兵的心臟。王述回頭瞟了一眼，頓時大驚失色，迅速往裴南秧的身側(cè)靠近，幫她擋住一旁北周士兵的攻擊。
“北周的艦船已經(jīng)撤了，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能回去……”裴南秧看著秦子堯胸口不斷流出的鮮血，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
秦子堯的面色一片慘白，他手指顫抖地從懷中摸出了一塊刻著繁復(fù)花紋的翡翠平安扣，塞在了裴南秧的手里，輕咳了一聲，鮮血從唇邊緩緩溢出：“活下去，不要忘了答應(yīng)我的事……”
說完他松開手，身子向后一仰，毫無留戀地便要往水下沉去。
“不行！”裴南秧固執(zhí)地搖了搖頭，一把抱住秦子堯的身子，死死不肯撒手，嘶聲說道：“我答應(yīng)過要擋在你前面的，我不能食言。”
秦子堯嘴角輕輕牽動，露出了一個裴南秧從未見過的狡黠笑容，他忍著從胸口處蔓延開來的疼痛，艱難地湊近裴南秧的耳畔，輕輕說道：“我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能讓一個女孩子家擋在前面?！?p> 聞言，裴南秧猛地一震，秦子堯趁機一把推開了她，迅速沉入了血紅一片的江水之中。
“秦子堯！”裴南秧嘶啞著嗓子吼道，一頭扎進水中，拼命地朝著男人的方向游去。
湖水盡赤，旗鼓器仗，浮蔽湖面。
數(shù)十里的江面之上，全部都是船只的碎片和士兵的尸體。江的盡頭，晨靄緩緩破云而出，投射在江水之上，映照得天地間盡是一片血紅。
此時，大寧的主艦之上，姜昀正趴在船舷之上向水中看去，半個身子都快伸出船外。一旁的副將一邊拉住姜昀，一邊焦急地諫言道：“殿下，不如我們直接用炮擊吧，雖然會死不少弟兄，但好過他們在水中這般廝殺受罪。”
“你給我閉嘴！”姜昀轉(zhuǎn)過頭，有些失控地朝著副將吼道：“不許開火，叫弓箭手也都給我撤下來！”
副將被姜昀充滿戾氣的模樣嚇了一跳，急忙傳令各艦撤下弓箭手，生怕再次激怒了姜昀。
姜昀鐵青著臉，繼續(xù)朝著江水中看去，突然間，王述那一臉極為顯眼的絡(luò)腮胡子不期然映入了他的眼簾。他急忙在王述附近搜尋，果不其然看見了正抱著秦子堯的裴南秧。
他一顆懸著的心在一瞬間落了地，他雙手一撐船欄，縱身就要往水中跳去。
“殿下不可！”
副將大驚失色，一把抱住姜昀的腰，心急如焚地勸諫道：“下面全是北周的士兵，殿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大軍就會陷入無人指揮的境地。若是北周卷土再攻，我們又該怎么辦？！”
聽了副將的話，姜昀漸漸冷靜了下來。他轉(zhuǎn)頭指著裴南秧的方向，厲聲吩咐道：“你馬上帶人把她救上來！”
副將朝水中看了一眼，剛要點頭領(lǐng)命，就見少女一頭扎入了水中。
姜昀瞳孔劇縮，面色猙獰地朝著甲板上的士兵高聲喝道：“把她給我拉上來！否則軍法處置！”
副將面色一僵，急忙一揮手臂，帶著甲板上的兵士們跳入水中。
士兵入水后，姜昀兀自立在船頭，雙手緊緊抓著船邊的圍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起伏的江面，明明只是片刻，他卻覺得像過了一生那般長久。
當(dāng)士兵們終于帶著裴南秧破水而出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刻沖到了船頭的繩梯旁，伸手將少女一把接了過去。
他將她放在甲板上，半靠在自己的懷中，目光掃過她發(fā)青的面色和緊閉的雙眼，左手顫抖地撫上她脖間的動脈。
在感受到那微弱卻清晰的脈動之后，他終于長舒一口氣，緊緊抱住了懷中的少女。
而福大命大的王述剛跟著其他士兵爬上船，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讓人唏噓的畫面。他幾乎是立刻想起了昨日姜昀聽他說起秦子堯和蘇南關(guān)系匪淺時怒不可遏的情景。
這一刻，他突然醍醐灌頂，腦海中閃過秦子堯為裴南秧擋刀的一幕，剛想暗嘆一聲藍顏禍水，造化弄人，就見姜昀抬起頭，聲音冰冷如刀：“傳令下去，所有艦船立刻返航，讓炮手和弓箭手做好準備，若有人想趁機登船，立刻開火，不分敵我，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