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假寐的老姜一直瞇著眼偷偷觀察早起的陸銘。為了不打擾同伴的休息,他從六點起床后就一直坐在床頭,拉開窗簾的一角,心事重重的看著窗外的風景。
他很安靜,只是不時的看一眼手表,車廂里除了列車奔馳的聲音什么都聽不到,他甚至都沒有覺得聽不見老姜和小山的呼嚕聲有什么不正常。他這樣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
七點二十分,列車在中途站停靠,這是一個小站,上下的人并不多,陸銘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把臉緊貼在車窗玻璃上,盡可能擴大視線范圍,仔細的觀察站臺上的情況。接下來的一秒,他觸電似的從鋪位上站起來,快速穿上鞋和外套,背上自己的書包,打開門走了出去。
陸銘前腳離開包廂,小山像猴子似的就從上鋪跳了下來。躺在鋪位上的老姜對他使了一個眼色,小山就跟了出去,但他卻朝著與陸銘相反方向的列車中部快步走去。
老姜把窗簾打開,看見站臺上有四、五個警察站在兩輛警車旁,兩分鐘后,從列車上快步走下另一個警察,與警車邊一個領(lǐng)導模樣的人交談了幾句,領(lǐng)導大手一揮,警察們朝遠離列車的方向四散跑開,一邊跑一邊對著無線電喊話。又過了幾分鐘,列車緩緩開動,把警察和警車拋在了身后。
小山回到包廂,老姜滿意的點點頭。
列車開出三十分鐘,包廂門被‘咚咚咚’的敲響了。
老姜說:“小山,開門。記住我說的,集中注意力……”
小山手握車廂門把手,長出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用力一把打開車門。
敲門的是列車長,身后跟著乘警,包廂門‘嘩’的一下被拉開還把他倆嚇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乘警打量了一下小山,然后對他說:“人沒在車站,里外都找過了。你確定看見他下車了?”
“我確定,他出門的時候很急,‘咣’的一聲把我吵醒的,還嚇了我一跳,以為進了賊。我伸手一摸枕頭下面,壞了!我裝錢的信封不見了,那是我回家給我爸媽蓋房的八萬塊錢??!再一看,下鋪這人不在了,我就趕緊追出去,追到9號車廂中部,正好看見他從尾部下車。然后就遇到你們,我就馬上報警了?!?p> “你這個小伙子啊,昨天我就想說你來著,跟陌生人不能露白,知道不?人心隔肚皮,你以為人家請你吃飯喝酒就不會打你的壞主意了?你就是太嫩,就算昨天遇不到他,今天也會遇到其他人取你的財!”老姜添油加醋的拱火。
小山順勢發(fā)作起來,“你這個老漢怎么能這樣說話嘛,昨天是不是你教我把信封放在枕頭下面,說這樣安全,萬無一失的?你這不是在給他提醒嗎!現(xiàn)在又說風涼話?!?p> “你這娃娃可不敢血口噴人啊,老漢我一把年紀了,看你露了白,好心好意提醒你,誰知道你是個憨慫,單單把個信封拿出來放枕頭下面。常在路上跑的人,誰不是把個包包一起壓在腦袋下面當枕頭用,憑他有天大本事也取不走。”
眼看一老一小撕扒起來,乘警趕緊制止,“你們先不要吵,現(xiàn)在車站上里里外外都搜了,沒找到人,我們懷疑他還在車上,現(xiàn)在要進行全車排查,希望你們配合?!币贿呎f著,乘警一邊上前一步,把頭伸進包廂里打量了一圈。老姜和小山也不吵了,眼珠子緊盯著乘警的后腦勺。
乘警看著陸銘睡過的床鋪說:“發(fā)現(xiàn)他了……”
老姜低下了頭,小山也閉上了眼睛。
乘警接著說:“……的話,請馬上通知我們?!?p> “哦,好說、好說,一定配合公安同志!”老姜瞬間恢復了演技,演得很好。但小山的表演就顯得有些浮夸了,他說:“他還敢留在車上?別讓我找著他,不用你們出手,我就能把他弄死!”
“這個小同志,你不準亂來,事情還沒有調(diào)查清楚,如果他回來了,或者你們有任何線索,一定要立即通知我們。車廂就那么大,他躲不了!”
“明白、明白嘞!”
乘警和列車長走了,腰上的對講機嘰里哇啦的響著。等聲音遠了,老姜順手關(guān)上包廂門,說:“怎么樣?害怕嗎?”
小山擦著額頭的汗,說:“都快嚇死我了!”
對面下鋪傳來陸銘的聲音,“你怎么知道他們會看不見我?嚇得我這一身的汗!”原來,陸銘在衛(wèi)生間躲了一陣,等列車一開動,他馬上就回了包廂,一直坐在老姜對面的床鋪上。
“我不是給你說了嗎?這就是你的能力,只要你不想讓別人看見你,別人就看不見你。我早知道他們要來,剛才就是故意逼你一下,否則你也做不到。如果你多加訓練,熟練掌握以后就算不是這樣緊急的情況也可以運用自如!”
陸銘擦擦一腦門的汗,疲倦的躺在鋪位上說:“你太他媽神了!可算是逃過一劫?!?p> 老姜一臉壞笑的看著他說:“說實話,真的是逃過一劫了嗎?”
“您什么意思?你……你們……你們又進入我的夢境了?這是個夢境嗎?”
老姜看了小山一眼,小山得意洋洋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在陸銘的眼前晃了晃,說:“認識嗎?手銬鑰匙!”
“這是什么意思?”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跟我們還有什么藏著掖著的呢?我和姜老師已經(jīng)都知道了!”
“哎!”陸銘長長的嘆出一口氣,“昨天我夢到警察抓了我,罪名是職務侵占和受賄。天地良心,我敢發(fā)毒誓,整個采購部我是屁股最干凈的一個了,我如果和他們同流合污,也不會一直不被提拔,幸子也不用一直在那個工廠上班。可現(xiàn)在他們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不就是因為我出淤泥而不染嗎?”
老姜搖搖頭,“不對,這是系統(tǒng)開始下手處理你這個漏洞了。你沒有出現(xiàn)在系統(tǒng)安排好的火災圈套里,而且請了假,登上了遠去的列車,這不就是逃離嗎?它著急了?!?p> “謝謝小山剛才給我解圍??!但我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p> “我告訴你,唯一不對勁的地方就是你沒有被抓。小山昨晚在你的夢里看得很明白,你逃不過這一劫,所以他將計就計,把夢境中警察的手銬鑰匙拿出來了。你把它藏好,然后我告訴你怎么用?!?p> 下午五點零七分,列車又一次駛離中途??空?,再過了前面的米脂站就是終點——榆林站了。列車員在硬座車廂查票時發(fā)現(xiàn)了一名形跡可疑的旅客,馬上報告了乘警。兩名警察趕到的時候,陸銘還像沒事兒人一樣正吃著一桶方便面。
警察二話不說,扭著他的胳膊就把他帶到乘警值班室去了。其中一個警察下手挺重,一路上罵罵咧咧的,“你個好小子,膽兒挺肥,連過好幾站都不下車。這么大點地方你怎么躲的?”
陸銘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說。乘警從他身上沒有找到小山那莫須有的八萬塊錢,于是把小山叫來對質(zhì),小山一進值班室就一個勁的給警察陪笑臉,說:“警察同志,對不住,都怪我,是我自己頭暈了,那八萬塊錢我確實壓在枕頭底下,但是我還藏在了床單下面,是我自己忘了。也怪他一大清早就往外跑,把我嚇著了!錢沒丟,我看要不這樣,你們放了他吧!這事兒怪我、怪我!”
警察沒好氣的訓小山:“你耍我們警察玩兒呢?報假警?這是要負責任的,知道不?你確定錢沒少?””
“沒少、沒少!一分沒少!我知道錯了,下次我一定不那么糊涂了!”
“行!錢沒丟就好,給我們嚇一跳。以后出門在外你自己腦子清醒點啊。你走吧,但是我們找他還有別的事兒?!?p> “喲?他是逃犯???”小山看著蹲在地上,兩手別在身后,被銬在一鐵扶手上的陸銘。
“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回去吧?!?p> 小山鞠躬作揖的從值班室出來,迅速回了包廂,和老姜開始收拾行李。
老姜問他:“警察沒有懷疑你吧?”
“當然沒有了,批了我?guī)拙?,就讓我走了?!?p> “好,好?!?p> 經(jīng)偵的案子本就不是乘警的管轄范圍,他們只要在終點站將嫌犯交給當?shù)鼐骄退阃瓿扇蝿眨詥柫岁戙憥讉€問題,看他一言不發(fā),甩下幾句狠話便不再理會他。
將近十點,米脂站到了,乘警把陸銘一個人鎖在值班室,出去維持列車秩序,一直到列車開車十分鐘后,乘警才終于清閑下來可以回值班室歇一歇。他們打開值班室那扇小門的時候都驚呆了,嫌疑人呢?手銬規(guī)矩的放在桌子上,旁邊還留下一把手銬鑰匙。
就在列車上的乘警還忙于招呼剛上車的乘客對號入座、注意旅途安全的時候,米脂站的出站口,一個帶著棒球帽、背著雙肩包的男人正快步跑過停車場,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車站附近攝像頭的監(jiān)控范圍。
他一路小跑到車站路拐彎處,四下看看,這里是一個凹陷進去的斷頭路,沒有攝像頭,而且光線昏暗,許多躲避運管的黑車都躲在這里招攬生意,陸銘隨意上了一輛車的后排座,對司機說:“去西關(guān)廢車場。”
“喲,那兒可不近咧,少這個數(shù)走不了?!彼緳C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百?你也太黑了吧!”
“五十!行的話這就走!”
陸銘拿出五十塊現(xiàn)金拍到司機肩上。司機也不含糊,發(fā)動車輛,一腳油門就竄了出去。
這一切都是老姜事先安排好的,此時此刻,他和小山也正在趕去西關(guān)廢車場的路上。
十五分鐘后,陸銘到達目的地,他知道司機宰了他,但他顧不上這事兒了,看著司機一臉得意的樣子掉頭離開,他擔心的是老姜和小山在哪里,他從未如此忐忑過,因為現(xiàn)在他是正兒八經(jīng)的逃犯了!又一個人站在小縣城郊區(qū)的一條國道旁,運煤的大卡車不時的隆隆駛過,帶起漫天塵土。如果不是后面車輛的大燈,他連塵土都看不見,因為這里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連一盞路燈都沒有。此時,恐懼感向他心頭陣陣襲來。
好在他的恐懼感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幾分鐘后,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他看見老姜和小山從車上下來。等出租車掉頭開走,他才走過去和他們匯合。小山說:“太他媽黑了,這點路收了我們?nèi)?,還不愿打表,老鄉(xiāng)都宰!”
陸銘苦笑一下,“我給了五十呢!”
老姜說:“算了算了,錢不是現(xiàn)在該擔心的問題。這時候千萬不要引起旁人注意,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要盡可能的從系統(tǒng)上消失,明白嗎?能不說話盡量不說話,能不接觸人盡量不接觸人?!?p> “行!”陸銘問老姜,“那接下來怎么辦?你為什么要我們來這里?!?p> “來廢車場還能干嘛?偷車!干不干?”老姜此時的表情、語氣和一個老師的形象完全不沾邊,反倒像一個窮兇極惡的胖歹徒。
“我現(xiàn)在反正已經(jīng)是身背幾百萬經(jīng)濟案的逃犯了,虱子多了不癢。我無所謂了?!?p> 小山馬上表態(tài):“老子都不想在這個世界里活了,怕個俅!”
三人在黑暗中偷偷潛入了這個廢車場,很快,一輛黑色的04款吉普2500進入了他們的視線,這輛車應該報廢不久,剛拆下牌照的位置都還沒有染上塵土。
小山問老姜:“姜老師,咱們沒有車鑰匙,怎么辦?”
“呵呵,這就要看小陸的了,如果我是他啊,我會希望這車前后有牌照、車門不上鎖、鑰匙插在鎖眼里、一打火就著,扶手箱里最好還有個幾百塊的現(xiàn)金?!?p> 陸銘看著這兩人,說:“懂了,我試試吧?!比缓笏币曔@輛報廢的吉普車,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車身上,想著門鎖、鑰匙、牌照、汽油、電瓶、現(xiàn)金……
一分鐘過后,小山去拉車門,“哥,不行啊,還是打不開!”
“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你們要求那么多東西,你以為我是神仙啊,我根本……”
“小陸,你別急,”老姜對面紅耳赤的陸銘說:“想想當時你急迫的想要一把小刀,想想今天早上你不希望被乘警看見時是什么感覺?慢慢嘗試幾次,我們還有時間。”
陸銘覺得老姜說的有道理,光是腦子里想一個東西的感覺就像是要抓住光線一樣有勁無處使,而當他回憶起憤怒、焦急與恐懼感時,這種力量好像就找到了作用點,如果他再專注一些,這個作用點就更形象起來,他可以看到、聽到、摸到它。陸銘閉著眼,頭微微低下,兩只手掌在身體兩側(cè)對著吉普車張開,‘有些銹跡和變形的藍色牌照、鑰匙就放在自己的褲兜里、電瓶剛剛充滿了電、滿滿一箱汽油還沒有用過……’他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這輛車再清晰不過的描述,他越描述越細,越描述越多……
“夠了!夠了!陸哥快停下來!”小山打斷了他的意念?!案?,你這力有點用過了!再不停下來咱們就該坐火箭過去了!”
陸銘抬頭一看,剛才那輛普普通通的報廢吉普2500現(xiàn)在幾乎變成了一臺新車!而且車身上貼著嶄新的貼紙,輪轂、輪眉、前后杠、大包圍都是純正的越野改裝件,就連涉水喉都裝好了,兩張牌照在車前車后掛得規(guī)規(guī)矩矩。
“陸哥,行?。∧氵@能力太牛叉了,但是太高調(diào),不符合姜老師要求??!我先試試,咦?這車門咋還是打不開?””
陸銘一掏褲兜,拿出一把嶄新的車鑰匙,扔給小山,說:“這車可是手動擋啊,你能開得了?”
小山已經(jīng)打開了車門,回頭笑著對陸銘說:“騙誰呢?明明是自動擋!還帶導航呢!”
陸銘心想,這一下確實是用力過猛了。但對于自己擁有這樣的能力也十分吃驚,在他自己來看這已經(jīng)是在展示神跡了。
老姜打開車門坐上去,嘴里念叨著:“太招搖了,太招搖了,找個機會你還是給改改吧?!?p> “對不起了,老姜,這種越野車是我的夢想,常想著以后買一輛,可以帶著幸子自駕游,可就是沒錢買。今天這不是趕巧了嗎?!?p> “行了,廢話少說,出發(fā)吧。直奔神石村?!?p> 小山在導航上設(shè)定了目的地,從米脂縣向北到孫家岔鎮(zhèn)220公里,按照老姜的要求不能走高速公路,所以只能沿著滿防線、337、336號國道行駛,預計要走4個小時,從孫家岔鎮(zhèn)再向神石村去的道路崎嶇,估計還要走一個多小時?,F(xiàn)在已經(jīng)是臨近午夜,小山建議連夜趕車,早上六點可以在孫家岔吃早飯和休整,然后再去神石村。老姜和陸銘都沒有意見,于是三人撬開廢車場大門揚長而去。
一路上為了照顧年紀較大的姜來,陸銘和小山輪換著開車。因為不走高速,他倆被國道上來來往往的大貨車擠兌得火冒三丈,車速上不去,還要夾在長長的車流中忍受著焦炭刺鼻難聞的氣味。
在國道上,四個小時的路硬是走出六個小時來。就在天邊亮起的時候,他們終于進入孫家岔鎮(zhèn)的地界。此時老姜也已經(jīng)從后座上醒來,一邊伸懶腰一邊不斷抱怨著睡的不踏實,但是看見兩位駕駛員熬紅的雙眼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孫家岔鎮(zhèn)不大,陸銘開車一不留神就從南至北的貫穿了,然后又掉頭開回來。他們在路邊找了一個早點鋪,狼吞虎咽的往肚子里塞了不少的包子和稀飯,又順便在這里買了兩箱礦泉水和不少的面包、火腿腸。吃飽以后,小山和陸銘這才感覺到疲憊,小山想找個小賓館先去睡一覺、洗個澡,中午精精神神的去神石村。老姜知道小山的心思,對他和陸銘說:“我們現(xiàn)在不能去賓館開房,你倆就在車里睡吧,我來開車?!?p> “那不行啊,接下來的路導航就沒用了,必須我?guī)?,還是讓我舒服睡一覺吧?!?p> “小山,我告訴你,我們這次是‘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明白嗎?”
“不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能回家,不能找你爹媽。”
小山一下子著急起來,“那怎么行?我好幾年沒回來了,我爸媽想我想得厲害,天天念叨,我都到家門口了,你不讓我回去給他們磕個頭?不讓我回去叫聲爸,叫聲媽?”
老姜嚴肅的說:“這次不是帶你回家探親,而是探秘,前面兇險處處、危機四伏,哪有時間兒女情長!再說了,你是鐵了心要離開這個虛假世界的,為什么還放不下爹媽?”
小山郁悶的爬到后排座上去睡覺,委屈的說:“都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誰能做到那么無情?!?p> 陸銘就坐在副駕駛座上瞇著眼假寐,老姜把車開到鎮(zhèn)外一條鄉(xiāng)村土路邊的樹蔭下停好,讓他們安穩(wěn)的睡覺,自己坐在路邊,一邊抽煙一邊研究自己的筆記。
陸銘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實,因為這種半坐半臥的姿勢讓他的腰很不舒服,幾次想翻身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可能,但他又不想吵醒后座上的小山,就只能這樣將就著,心想能休息一下眼睛也不錯。
就這樣過了大概不到一個小時,陸銘褲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瞇著眼看見破裂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是幸子,一下子精神起來,摩挲摩挲臉,打開車門走到樹蔭下,接通電話,里面?zhèn)鱽硇易咏辜倍詭Э耷坏穆曇簟?p> “喂,阿銘,你在哪兒?”
“喂,是幸子啊,你怎么這個時候想著給我打電話了?!?p> “你在哪兒?你到底干了什么?”幸子的聲音聽上去不僅是著急,甚至是憤怒了。
“我沒干嘛啊……”
“你跑出去都沒給我說一聲,要不是警察來,我都不知道你早就走了,你到底干了什么事?”
“警察去找你了?”
“我是你老婆,你犯了那么大的事兒,能不來找我嗎?”
“你別信他們說的,都是假的,那是誣陷,我根本沒干那些事兒!”
“那你跑什么?昨天晚上你居然還有本事從警察的手里跑掉,你說沒事兒誰能相信你!”
“我真的什么也沒干,我就是出來走走,散散心。”
“陸銘我告訴你,我從不知道你居然是這種人,那么多年,我從沒跟你享過福,也沒逼你去掙大錢,你現(xiàn)在貪了這好幾百萬到底是打算干什么?你連老婆都要瞞著,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在外面有人了嗎?”
“怎么可能,我告訴你沒有就是沒有,你愛信不信!”
“好啊,那你回來給我當面講清楚,跟公安講清楚,你要是不回來,還談什么信不信的,咱們那么多年的夫妻也算是到頭了?!?p> “欸,幸子,我真的……”
‘啪’!陸銘話沒說完,手機就被老姜奪去砸在地上,摔個稀碎。
陸銘火冒三丈,對著老姜咆哮:“干嘛呢!我問你干嘛呢!”
老姜收拾起自己的筆記本和背包,往后座上一扔,正砸在酣睡的小山腦袋上。他自己跳上駕駛座,對正朝自己發(fā)火的陸銘說:“快上車,我們的位置已經(jīng)暴露了?!?p> 小山被書包砸醒,揉著鼻梁骨坐起來,“這誰干的???沒看見那么大一個活人躺這兒嗎?”
老姜一邊發(fā)動汽車一邊說:“再不走,我就不敢保證咱們還是活人了。”
憤怒的陸銘聽姜來這么說,火氣是馬上消去了一半,他老老實實的坐上車,調(diào)整好座椅角度,問道:“你把話說清楚,什么叫我們暴露了,怎么就不是活人了?”
老姜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向來時的方向疾馳。小山揉揉惺忪的睡眼,看著窗外,連忙提醒道:“姜老師,反了,走反了!”
老姜說:“那就帶我們換條路!”
話音剛落,迎面駛來四五輛閃著警燈的警車,警笛聲呼嘯而過。
“好險??!幸虧我機靈,要是在這里被他們圍上就真不好脫身了?!崩辖檬直晨艘话杨~頭上的汗。
“老姜,這是什么情況?”
“都怪我大意了!小山,把你的手機給我?!?p> 小山乖乖的把手機給老姜遞過去,姜來又掏出自己的手機,都交給了陸銘,他說:“小陸,你把我們倆的手機都關(guān)機,然后扔出去。很簡單,這個道理和電影里一樣,系統(tǒng)可以通過我們的手機信號精確定位我們的位置。剛才如果你再和你老婆在電話里磨蹭上兩分鐘,我們就都被NPC包圓了!”
陸銘把手機電源都關(guān)掉,這時車已經(jīng)回到了孫家岔鎮(zhèn),在老姜的指揮下,陸銘把兩部手機分別扔到兩輛停在路邊的自卸卡車里。
小山過去在神木讀的中專,孫家岔是來往學校和家的必經(jīng)之路,所以他對這里的溝溝壑壑是了若指掌,雖然很多年沒有回過家,但還是在走了兩三次錯路之后,把吉普車帶上了一道堤岸。他指著河水對老姜和陸銘說:“這條河叫窟野河,也叫烏蘭木倫河,再向下不遠就注入黃河了。這段堤壩還是明朝時候修的古堤,結(jié)實得很!但很多人不知道,只有周圍的農(nóng)戶會把牛車趕上來。我以前和朋友來玩兒過。我們順著堤岸一路向北,再走個三十多公里就快到了。”
陸銘問他:“警察不知道這條路嗎?”
“咳,知道這堤岸的都以為上面只能走牛車,誰會想到我們能把汽車開上來?放心走吧!”
不過這條路實在是太顛簸,即使是這樣重度改裝的越野車,也只能以極低的速度通行,畢竟是六百年的堤岸了,上面顛簸不平、大坑套著小坑,三人在車里是東倒西歪,一會兒被甩過來,一會兒又給甩過去,特別是坐在后座的小山,因為缺少安全帶的綁縛,就像一只乒乓球在后面上下左右的彈來彈去。
姜來把車速降到步行的速度,三個人才覺得稍微好了一點。小山讓他們看堤岸下方不遠處的公路,說:“那就是我們剛才掉頭的那條路,和這個大堤是平行著向北走的,警察現(xiàn)在一定還在那邊找咱們呢。”
“小山,為什么你會知道這大堤上能走車呢?你讀書的時候不可能是和同學開車來的吧?!眴栐挼氖墙獊?。
“我在神木讀書的時候不是沒零花錢嗎,就跟著我一個同學的叔叔來這邊的河灘上淘沙,干一晚上能裝二十車上好的河沙,掙上四十塊錢。我都周末來,一個月少說能掙小二百塊錢。我那時生活費才200塊,這就不是一筆小錢了。”
陸銘說他:“你就瞎扯吧,看看這河水的顏色,全是黃土,這河道里哪有什么上好的河沙給你淘。”
“你沒干過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這里面的事兒你哪里懂哩!”小山跟他急了,“就從神木往北這一段河道是又寬又平,在這個季節(jié)水深也就不到二十公分,按理說的確應該是個泥沙淤積的地方,但你們有所不知,解放后,在內(nèi)蒙境內(nèi)修了大大小小若干個水電站,把泥沙全留在他們那邊了,反而到我們這里的泥沙就沒多少,內(nèi)蒙那些水電站現(xiàn)在幾乎全都廢棄了,每年還要雇人去壩前面淘泥。但是從神木再往下就不行了,河道窄,水也深,反而把陜西的黃土都沖了下去?!?p> “那時候你也就十六七歲吧,在這河道里干活多危險?。 ?p> “不危險!就是個體力活。你別看這是河道,但是水淺,水流也緩,這個季節(jié)泡在里面還涼快哩!而且河床特別平整,比我們走這路平坦多了。那時候他們都是把翻斗車直接開到河床上,我們就淘,還有人負責裝車。頭一天在河床上淘出來那些坑,到第二天就被河水抹平了,這活兒其實好干?!?p> 姜來專心致志的開車,但是聽見他們倆的聊天,心中也不由得稱贊小山是個懂事的孩子。
他們顛簸了一個小時,也才前進了七八公里,雖然已近中午,但是誰也沒有食欲,反而是想把早餐也吐出來。
突然!就在他們前方一百五十米的位置,閃著警燈的警車從堤岸下方順著一條稍緩的坡道拐了上來,向著他們迎面而來!
但是因為顛簸,所以對方的速度很也很慢。
老姜慌了手腳,作為團隊的主心骨現(xiàn)在卻拿不出辦法了。這是一個絕境,前面是步步逼近的警察,左邊是陡坡,右邊是窟野河,后面只有來時一條路?!霸趺崔k?怎么辦?小山,我從左邊這個大坡下去可以嗎?”
陸銘趕緊制止他,“你瘋了?我們的車重心那么高,按照這個坡度,我們直接就翻下去了,就算不死,你能逃的出警察的包圍?快掛倒擋,咱們往后退,找一個緩坡再下去!”
“對!對對!你說的對,我倒著走?!?p> “對個屁!”小山開口了,“倒著走速度更慢,那邊只要下來倆人,小跑著就把我們攆上。聽我的,下河道里去!”
老姜和陸銘都扭頭看著他,異口同聲的說:“你確定?”
“廢什么話!我來開!”
老姜停下車,在車內(nèi)用最快的速度和小山調(diào)換了位置,擔心的說:“小山,你有把握嗎?”
此時,警車已經(jīng)距離他們不到20米了,明顯也降低了車速,看樣子警察是準備下車抓人了。
小山不理會姜來,他系好安全帶,咬緊牙關(guān),太陽穴上青筋跳動,大喊一聲:“抓緊了!”然后猛踩油門,吉普車幾乎是蹦起來向前沖。面前的警車以為他們想同歸于盡,嚇的趕緊掛上倒擋向后躥。沒想到小山向右猛打一把方向,吉普車幾乎是騰空而起,飛下了堤岸,重重的落在了河床里,車子的四個輪胎立即被細砂石陷住。任憑小山怎么踩油門,轱轆也是空轉(zhuǎn),車子并不動彈。
老姜和陸銘經(jīng)過剛才飛躍落地的過程,五臟六腑都快碎在肚子里,緩過勁的時候,小山還在和油門較勁。車輪開始越陷越深!
老姜馬上制止了小山魯莽的操作,指導他穩(wěn)住油門,別被河水憋熄了發(fā)動機,然后打開低速四驅(qū)功能,鎖上中央差速器。
陸銘從后視鏡里看見堤岸上的警車里下來四個警察,他們并沒有著急下來抓人,反而是有說有笑,仿佛正在觀賞甕中之鱉做垂死掙扎。當他們看見吉普車似乎有脫困跡象的時候,也不含糊,紛紛從堤岸上向下跑。按照警察的速度,吉普車還沒開出這個泥坑就一定會被他們抓住。他焦急的看看小山又看看警察,看看警察又看看小山,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不斷縮短。速度最快的警察有一只腳已經(jīng)踩進了河水里,離他們也就六七米遠了。他們可以清楚的聽見警察在對他們喊話:“車里的人馬上把車熄火,下車接受檢查!”
老姜和小山還沒有放棄最后的希望,老姜小聲的喊起來:“來啊,來啊,出來!你給我出來??!”吉普車以烏龜一樣不緊不慢的速度一點一點的試著從碎石堆里把腳拔出來,可以看見有效果,但是時間來不及了!
警察的一只手已經(jīng)搭在他們的外掛式后備胎上,他喘氣的聲音車內(nèi)的三人聽得清清楚楚。然后……呼吸聲消失了。伴隨著一陣激流,還在岸上的三個警察發(fā)出了驚呼。老姜從反光鏡里向后看,卻什么也看不見。他從車窗里探出頭,看見河道中一股渾濁的河水居然繞過了吉普車頭,都擠著從吉普車后奔流而去,他們原本就離河堤不遠,這一股河水奔騰過去,居然在車尾到堤岸這七八米距離內(nèi)形成一道近兩米高的水墻。之前那個警察已經(jīng)被這突如其來的洪水沖到20米開外的地方,此時,他正掙扎著爬回岸邊。
老姜看見他們周圍的河水越來越少,身后的水墻越來越高,幾秒鐘之內(nèi),水墻已近三米高了。他依稀可以聽見警察們正在驚慌失措的跑回堤岸上。他回過頭,看見陸銘死死的看著右側(cè)的后視鏡,表情就像昨天夜里在廢車場時一樣,兩只手掌向下張開。老姜對著小山大喊:“你快點啊!行了嗎?”
小山這時還完全沒有注意到車后發(fā)生的事情,因為車前車后的水都已經(jīng)聚攏到了車后,所以這時他腳下稍一用力,吉普車順利的脫困,再一次奔馳起來。小山激動的大喊大叫:“成功了!我成功了!你們看,我們……咦?你們看見了嗎?這河水在躲著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