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勰帝面色晦暗不明。
緊緊抿著嘴唇,深深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庶長子。
殿內(nèi)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
刑部尚書蘇南式站在一旁,默默地等待著皇帝的召喚。自上一次面圣,他便做好了準備。船上那張紙條,無論是平王還是端王留下的,紙上寫著的《圣諭家訓(xùn)》上的八個字,是他最好的出路。
今日陛下能把趙丏宣來,說明已下了決心。
嫡爭,自古都是血雨腥風(fēng)。他原想做一個遠離嫡爭的臣子,如今卻仍被當了刀使。為君解憂,也算是忠臣本分。只是心頭終歸有些忿然。
“蘇南式——”萬勰帝開了口。
這一聲,讓蘇南式心尖一揪。終于還是來了。
“龍船行刺案你們可結(jié)案了?”
“回陛下,不曾結(jié)案?!?p> “朕記得已下了海捕文書,捉拿鶴喙樓反賊,怎又不結(jié)案?”
“啟稟陛下,此案又出現(xiàn)諸多疑點,且未能抓住一名鶴喙樓反賊,故而未能結(jié)案?!?p> “又有何疑點?”
蘇南式深吸一口氣,行禮道:“此案干系陛下安危,臣等不敢不慎之又慎。刑部、兵部、銀臺司、以及繡衣直使聯(lián)合調(diào)查,鶴喙樓雖也是罪名昭彰,但多份證人證物均否定了此案是鶴喙樓的死士所為,似乎另有其人,故而,臣等不敢擅斷,將證人、證物嚴加看管。臣等聯(lián)合整理證詞和卷宗共三十一卷,已抬至殿外,只等圣裁?!?p> 說罷,蘇南式、單一奇、茍仲、及蕭伯鸞齊齊跪下,李常儒一看這陣勢,趕忙也跪了下來。
蘇南式說“另有其人”?
明王驀然意識到,這三十一卷卷宗定是沖著自己而來的,不由地慌了神。
怎么會?明明自己是那個擊殺刺客之人,那鶴喙樓死士就死在面前,單一奇都看著呢,銀甲衛(wèi)也看著呢,怎么可能栽贓在自己頭上?
掐了掐大腿,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方才明明還說著烏斯藏來犯的事,糧草是命脈。外祖定然是拿捏了的。為何突然就抓了鄭罡?
明王打量著殿中跪著的人。
蘇南式是平王的授業(yè)恩師,定是受了平王的指使,來蠱惑圣心。
茍仲遞的折子里,定然解了糧草之困!
杭州知府李常儒,屁大的官,竟也能和尚書們留在此處,顯然是父皇留在杭州的眼線。
可蕭伯鸞為何也跟著跪下了?
明王看向蕭伯鸞,眼眸里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蕭伯鸞不帶一絲波瀾地跪著,坦然地接受他的注視??倳羞@一日的。不是他殺了自己,便是自己殺了他。
“父皇,”明王扭過頭恭敬地說道:“兒臣有話要說。”
萬勰帝道:“講?!?p> “兒臣的話只能單獨對父皇說。懇求父皇允準。”乞求之情直達眼底。
單獨?
萬勰帝不由警惕起來,看看四周的銀甲衛(wèi),又看了一眼蔡許,揮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再悄悄地捏起了一枚精致的琉璃酒杯:“好了,你有何話要說。說罷。”
“父皇。”明王跪著向前走了幾步,道:“此次出海的事,兒臣知道錯了?!?p> “錯?”
“兒臣不該立功心切,不該偷偷結(jié)交趙丏等人,不該暗中集結(jié)出海,尋找前朝舊部??蓛鹤赢斦媸窍霝楦富史謶n,想帶兵剿殺前朝兵馬,給在圣壽節(jié)送上一份大禮。兒子敢指天對地地發(fā)誓,絕無半句虛言?!?p> 萬勰帝聞言,看了看臺階下楚楚可憐又信誓旦旦的長子。袖子里的手指細細摩挲著琉璃酒杯的杯沿。
“父皇,兒子真的知道錯了!兒子請父皇責(zé)罰?!?p> 那誠懇的臉龐,讓萬勰帝想起他小時候的模樣。挽著小髻,白白胖胖的小臉奶聲奶氣地承認錯誤。
明王見龍顏松動,膝蓋向前挪動了幾步,跪在了階梯上。
言辭更加懇切:“母妃常說,兒臣出生在東宮,自幼跟隨在您身后,讀書習(xí)武無一不受沐龍恩,受父皇的教誨最多。是以母妃總提醒兒臣要克己慎行,不得驕縱,要友愛手足。要兒臣為人做事皆以父皇為榜樣——”
萬勰帝聞言,眼眸一冷,握著酒杯的手一緊:“榜樣?什么榜樣?弒君弒父的榜樣?”
明王一愣,挺直了腰:“父皇,兒臣絕無此心!”
“哦?”
“父皇,可是那蘇南式誣陷兒臣?不用說,他拿的三十一卷卷宗定然將矛頭指向了兒臣?!?p> “你倒是承認得快!”萬勰帝冷哼了一聲。
“父皇,兒臣冤枉,蘇南式可是三弟的老師,他的話怎能信?”
萬勰帝站起來,喚了一聲何吉安。
何吉安捧著幾本折子進來,放下又退了出去。
萬勰帝將一折子扔在了臺階之下:“你看看,可有冤枉你?”
明王爬下臺階,抓起來打開一看,雙手不由地顫抖起來。這竟是阿柴招認受自己差遣去獄中用毒珠毒殺申小菱,并偽裝成鶴喙樓死士之事。
萬勰帝又扔了一本折子,沉聲說道:“再看!”
明王連忙打開再看:是梅朵招認的供詞。
一是他與寧妃勾結(jié),讓她在四年前抓住剛逃出蕭家的田小菱,獲得半枚梧桐兵符,并將田小菱推下山崖。
二是明王給了寧妃十枚琉璃毒珠,用來毒殺馮氏、錢六爺、馬氏丈夫等人,以造成鶴喙樓死士的假象。
三是在知道申小菱就是田小菱后,明王用手段占了申小菱家產(chǎn),用以養(yǎng)兵出海。
“看來你四年前,便想著要在今年為朕賀壽了?!?p> 明王聞言面如死灰,嘴唇也褪了血色,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萬勰帝眼神更加狠戾,將折子扔在明王胸口:“再看?。 ?p> 明王腦袋一片空白,翻開折子一看,竟是詳細的記錄:自己在龍船上夜臥龍床。刺客在黑暗中取銀甲衛(wèi)首級如探囊取物,卻只傷了他左臂。被刺客刺傷后,他悄悄扯大了傷口,讓傷勢看起來更加嚴重。
“可有冤你一句半句?”萬勰帝聲音如墜冰窟一般,揚起一本折子:“還有這一本,是蘇南式、茍仲、蕭伯鸞、單一奇聯(lián)名上書的。你想看嗎?”
都這樣了,還怕什么?
明王咬破了下唇,腥甜的味道讓他在慌亂中抓住一絲理智,鎮(zhèn)定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