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菱對眼前神態(tài)鎮(zhèn)定的女子,頗為欣賞。
羅曼,不,她已恢復自己原有的名字了。洛巧玉不如妹妹洛巧玥有飛揚的美貌,心思也深沉得多。
即便薛石隱勸過自己要制約她,思前想后,仍還給她自由。
但洛巧玉還是察覺到了一些異樣。問家里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可是貢品出了事?”洛巧玉思來想去,覺得能讓夫人嚴陣以待的,只有這個問題。
“你想多了。”申小菱笑道,“你妹妹這個人,把你和我看得一樣重。一時間難以取舍。我得幫她一把。”
洛巧玉笑了笑,原來如此。
申小菱拉著她坐下來,語重心長:
“你二人跟在我身邊多年,家人一般,放你們出去,是知道你們有廣闊的天地。有幾句體己話,我今日要和你說上一說?!?p> 洛巧玉道:“夫人請吩咐?!?p> “你二人是看著我如何起家的,必然知道開店并不容易。
這世上本就是男人的天下,他們掌握著錢、權(quán)、法、人,物。你們要從虎口奪食,并不容易。
你倆不像我,我是個寡婦,又帶著個孩子。若你倆丑陋不堪,那些人也就和你公事公辦,或塞些銀物便疏通了。但你們年輕貌美,容易讓男人產(chǎn)生旖旎的遐想。你妹妹是個張揚的,又是個美人,容易招惹男女官司。有些事不讓她沾惹,免得橫生枝節(jié)?!?p> “是?!甭迩捎衩靼姿傅氖鞘裁?,心底不由地感動,又掉下眼淚來。
“你性子沉穩(wěn),歷練得多,我本該放心的,但你也不要事必躬親,要放手給人。我想著讓陸啟權(quán)先陪你們過去,幫襯一段日子。他是個有主意的,也是有些閱歷,好過你二人弱女子打拼,被人欺負?!?p> “是?!?p> “這入股的文書,我要收著一份,將來是要找你二人收紅利錢的。你們帶一份走。但不要輕易示人?!?p> “為何?”
申小菱不想多解釋,胡亂扯了一個理由:“我既已放了你,怎能有太多牽連?倒叫不知情的輕看了你?!?p> 洛巧玉擦掉眼淚,點頭道:“奴婢記下了。”
“最好不要同常清常靜她們多說開店的事,只說我派你們出去辦事。”
“妹妹她這哭著出去,只怕已人盡皆知了?!甭迩捎裢T外,有些無奈。
“是我思慮不周。無妨。盡快走了才是?!?p> “盡快?”洛巧玉隱隱感到不安。
“旺鋪子,你們不買,便是別人的了?!鄙晷×庥中?,將放奴書和銀票文書等物塞進她手里,“你快去看看她,別真的人盡皆知了?!?p> “是?!甭迩捎褡叩介T口聽見申小菱叫她。
“羅蘭她可是屬意懷舟?”
“大約,是吧?!甭迩捎窀A烁#肆顺鋈?。
申小菱拿起留在桌上的那份文書,掀開暖爐,手指一松,文書便化作一團火焰。
既然給了洛巧玉自由,申小菱就沒想過能靠一紙文書收回來。羅蘭的心不曾背離,又何須文書呢?
她慢慢走到門邊,斜倚著門框,望著灑掃干凈的庭院。屋檐墜著冰棱,層層積雪壓將樹枝壓得低低的,不知何時會折斷。
樹枝能折,她不能折。
吩咐丫頭去請陸啟權(quán)到書房。
“夫人,我不能去。”陸啟權(quán)一聽讓他去開新店,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申小菱坐在案桌后,面露不悅。
有本事的人,不安分不聽話。聽話安分的人,又沒本事。這陸啟權(quán)多半等著皇帝南巡時,魚躍龍門。
“為何不能去?”
“柳兄弟還沒回來,您再放兩個得力的人走,杭州的六間鋪子怎么辦?”
原來是擔心這個事。
“總要有個取舍。開新店更緊要些。這邊我先讓常靜和常清頂著。”
陸啟權(quán)皺著眉。來申家?guī)讉€月了,替申小菱去了一趟廣州,牽扯了人命,莫不是覺得自己差事辦的不好,所以放到徽州去?
“陸啟權(quán),來,坐下來喝茶?!鄙晷×庖娝荒槻唤猓拖滦宰咏o他倒了一杯茶。
“謝夫人?!?p> “你可還記得,你進申家那日,我問你的問題?”
“怎會不記得?”她問自己一個國策之題,民利與民德。
“你說示民以利,卻未使人富,必會趨利背義。一言點醒我這個夢中人吶?!?p> “您過獎了?!?p> 申小菱起身走到門邊,讓小丫頭們退到月亮門邊。
又坐了回來,言辭懇切:“你在我心中是棟梁之才。被拘在我這申家小院,實在是委屈。我知明年會有圣駕臨杭,原本是你魚躍之機?!?p> 陸啟權(quán)趕忙站起來,躬身抱拳:“夫人能憑一句話,就用了我,是知遇之恩。又委以重任去廣州,是信任之義。廣州的人命官司,確是我未辦好,夫人不曾責怪,是寬容之情。我雖志向高遠,但也知大丈夫之不可為?!?p> “你當真能舍下這魚躍之機?”
陸啟權(quán)斬釘截鐵:“功名利祿,只是浮云耳。”
申小菱道:“啟權(quán),你是有情有義之人。我也對你許一個諾,若......”
若自己能從這事里脫身,若她還活著。空頭的諾言有何意義。
陸啟權(quán)正要說話,申小菱悻悻地苦笑:“罷了,這諾不許也罷。現(xiàn)下我有幾句話,你聽清楚?!?p> “夫人請講。”
話到嘴邊,她終究還是改了口:
“徽州的店鋪并非什么絕佳的旺鋪。讓羅曼去將鋪子買下,暫時不要開店。帶著她二人北上,再到京城尋一間鋪子,安定下來。之前岑高等人應是已偷偷將我的東西運到京城賣了??此麄儤反瞬黄5臉幼?,應是收益不小?!?p> “這羅曼姑娘,未必肯聽我的?!?p> “若是那樣,那你就自己去。我已讓柳懷舟和柳掌柜帶著東西出發(fā)去京城了。你們到京城匯合吧。”
“您是要去京城嗎?”廣州回來,他只見了柳懷舟一面,至今不見他蹤跡,原來是去京城了。
“這天下有錢人都在京城,只有京城的官宦子弟都用著我們的東西了,這才能讓各地爭相效仿?!鄙晷×庑Φ?。
“妙策!”
陸啟權(quán)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申小菱眼底卻毫無笑意。
有些話,時候到了才能說。有些事,時候到了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