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韓紀丘,班師回朝那日,心中并無多少快意。自他武科場比武奪了狀元,進而得了帥印,后奔赴邊關(guān)征戰(zhàn)已有八載春秋。唯有明月是故交,然明月所照之處,滿是荒涼異象,瀚海深處,入夜時分總會有人的哭喊,馬的嘶鳴,短兵相接時的冷音,戰(zhàn)事稍息之時,他自己總會坐在一塊土丘上,傾聽這漠北異音。
而今他引領(lǐng)著從死人堆摸爬滾打,算是撿得一條命的弟兄們歸來,他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能夠覺察街上行人、酒樓上客人的驚異目光,他亦能聽得瑣碎的議論。他用眼光撇著那些只是耳聞戰(zhàn)事,卻未曾親眼見過的戰(zhàn)事的人們
心中自是又想到漫漫黃沙之下埋葬的無數(shù)英魂,他們是兒子,丈夫,父親,可是他們永不能回來了,唯有寒月冷風(fēng)為伴。一將功成萬骨枯,可是韓紀丘明白,這一將或許還會讓人記得而萬骨卻終會被人遺忘,想到此他只覺得胸口發(fā)悶,他見過太多活生生的弟兄在一次次的搏殺之中,一批批的倒下,成為一具具殘破的尸體。至此,他看到京城的繁華與安樂,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或咸或苦。
待收回目光,他才發(fā)覺自己的眼眶酸痛難耐,拉著馬的僵繩的手上竟有了幾滴清淚,戰(zhàn)場上他沒有哭,埋葬死去的將士們他沒有哭,孤月之下暗自懷鄉(xiāng)之時他沒有哭,娘親辭世之時他沒有哭,可如今班師回朝之日他卻流淚了。
金鑾殿上,天子正襟危坐,接受百官朝賀?;实垡姷降钕滦芯贾Y的韓紀丘,緩緩開口道:
“韓愛卿,此番邊關(guān)征戰(zhàn),你可是立下汗馬功勞,保江山社稷,護黎民百姓,你有功??!”
“陛下言重了,此乃末將之職?!表n紀丘語氣平靜,不卑不亢?!斑@保江山社稷,護黎民百姓的是黃沙之下難得馬革裹尸還的英靈?!闭f罷,他抬起頭來望著皇帝。
“韓愛卿,免禮平身”皇帝看著韓紀丘緩緩起身,這才留意到此人已失左臂,待把視線上移,這才留意到他的右側(cè)臉龐帶著一個塊小小面具,正好遮擋右眼,與右臉面頰一半。心中不由得一驚,連忙道:
“韓愛卿,這,你怎會變成如此模樣?!?p> “陛下,八年征戰(zhàn)能活著歸來已是幸運了?!表n紀丘語氣平淡,沒有波瀾。
“韓愛卿,你受委屈了,來人傳朕旨意封賞韓將軍”說著,皇帝看向韓紀丘,此刻皇帝心中的疑慮消散了,他原本擔(dān)憂,韓紀丘在外征戰(zhàn)多年,立下奇功件件,怕他功高震主做起跋扈將軍,而今看到他此情此貌,才知自己過慮,心中不由得愧疚與慚愧。只是他沒想到韓紀丘有這樣的打算。
“陛下,微臣此次進京只為赴皇命,不求封賞,臣只求回邊關(guān)為眾英魂守靈,還望陛下恩準?!?p> “韓愛卿,孤能理解你的心思,只是人死不能復(fù)生,如今邊關(guān)安寧你何苦把自己的光陰留在那個凄涼地?!?p> “為自己余下光陰的心安,望陛下恩準”韓紀丘再行拜禮。
大臣們聽著,有的暗笑韓將軍癡呆,有的點頭贊許,心中傾佩。然而,不論他人如何揣度,韓紀丘不會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