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我披上斗篷去到院里。

　　落葉，落花，一片蕭條，這原本最風(fēng)光的星月宮竟慘敗至此。

　　我自己坐在銅鏡前施了粉妝，梳了發(fā)髻，換了干凈的衣服。

　　如往常一樣坐在殿前廊下看話本。

　　星月宮大門并未關(guān)，時不時會有三五成群的人伸著腦袋往里面偷看，我只做不知。

　　會有宮人送來膳食，雖不豐盛，但也干凈。

　　他只福了身子放下，再福了身子出去，一言不發(fā)。

　　我亦照常用膳。

　　我掰著指頭算，這種日子過了七日。

　　第七日夜里，李銘沉來了。

　　我只安靜的看他。

　　他看著精神還不錯，只是為何人會突然間可以有這么大的變化，眉眼沒有絲毫溫暖。

　　所到之處皆是寒冰，看我時竟還有淡淡厭棄。

　　此刻的他只是一個云巔之上的掌權(quán)人而已。

　　這是不久前我們還恩愛情深的地方啊。

　　“青榆，你是不是想不通這究竟是為何？”

　　連我的名字都叫的與往日不同，似在喚一個陌生人。

　　我甚至有一秒鐘竟不知他在與誰說話。

　　“想的通”我說。

　　“你且說來聽聽”

　　我們倆只坐在左右塌上，卻覺得隔了千山萬水。

　　我突然不自信自己的想法，我開始懷疑自己。

　　“說啊”

　　可我還是想試一試，我吸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有難處，前朝后宮逼的你無法喘息，你不必如此，也不必故意冷漠，如果能解了你的難處，我愿意一死，甚至焚燒祭天，我也沒有怨言”。

　　我看著眼睛愈發(fā)冷漠的他。

　　我秉著呼吸，等著他說是。

　　那我無怨赴死。

　　“哈哈哈”他大笑：“青榆啊，你太驕傲了”。

　　此刻無人，他大可以說實(shí)話。

　　可我聽到的卻是嘲笑，我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降到冰點(diǎn)。

　　“我一國之君，需要把女人推出去平息怨言嗎？你未免太小看我，太高看自己”

　　我終是不愿死心，收住了自己即將到達(dá)冰點(diǎn)的心問：“你對我說過的話，立過的誓言，都是假的嗎？”

　　“自然是”

　　我的心凝結(jié)了，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寒氣凍的我不能動彈。

　　“我今日來，便是跟你說個明白，我也不怕你知道，你哥哥助我登上皇位，剛開始朝中支持之聲皆是你父親的門生，你說我該不該看在你哥哥父親的面子上好好待你”

　　“只有你在我身邊，他們才能更衷心，我做皇子之時從未說過心里有你，你自己假意揣測，驕傲的認(rèn)為只要你愛重我，我必定心悅于你，那我何不利用你的情分，讓你哥哥為我做事呢”

　　“你在閨中之時桀驁自大，入了宮囂張跋扈，不敬太后，無視皇后，欺辱嬪妃，樁樁件件都該殺，我已經(jīng)容你很久了，這后宮眾人也無一人為你說情，包括你那親妹妹，你爹昔日的門生更是急急撇清關(guān)系”。

　　“我爹爹薨后，你為何還日日守著我”

　　“我也是人，我的心也不是冰雕的，我利用你那么久，看你對我用情至深，竟連在你爹榻前差點(diǎn)瘋魔之時還想著我，我自然也會讓你多舒服一段日子”

　　“哈哈，”我輕笑“這便是爹爹說的攻于心計，善于計謀了，我今日算是見識了，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你不如殺了我”

　　“我不但不會殺你，還會留著你帝皇貴妃的尊位，畢竟聞家滿門忠烈，還有那世襲的王位”李銘沉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說：“往后，這星月宮畫地為牢，你，不死不得出，你若敢自裁，當(dāng)心你家人的性命”

　　“我還有家人嗎？”

　　“你還有一個生的玲瓏的侄女兒啊”

　　所有的恩愛情話恍若隔世，不復(fù)存在。

　　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在他要踏出殿門的最后一刻，我跑過去叫住他：“李銘沉”

　　他退回了已踏出一半的右腳。

　　“這些年，你可有一刻是愛過我的”

　　“從沒有”

　　我看著他孤獨(dú)冷漠的背影出了殿門，出了宮門，繼而就是支丫丫的關(guān)宮門的聲音。

　　我席地坐下看著宮外孤獨(dú)的枝丫。

　　他確實(shí)從未愛過我，若有一分憐惜，他今日也不會說這些話。

　　若我早一日自盡便好了，我也不用聽見這些誅心之言。

　　只是現(xiàn)在連死竟也不能。我躺在地上裹了裹衣衫。

　　也好，再也沒人需要我端著儀態(tài)了。

　　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大殿，梁上竟也是描龍畫鳳，各種花卉圖案都雕著金線用以珍珠點(diǎn)綴，還有大片丈菊。

　　我竟從沒抬頭看過一眼

　　就像我從不仰頭看李銘沉一樣。

　　如果我一早便仰頭看他，會不會不至于此。

　　院子里的黃葉落的越發(fā)厲害，我日日勤掃落葉，安靜用膳。

　　今年冬日雪下的比往年更厚。

　　我頂著雪片掃雪，卻怎么也趕不上老天的速度。

　　夜里我坐在廊下看這一片素白。

　　我已經(jīng)記不清我多久沒有見過李銘沉，多久沒有開口講過話。

　　從海棠花開，到黃葉滿地，再到這大雪紛飛。

　　宮門支丫丫的打開，張婕妤披著雪白的斗篷站在門口，若不是嬌艷的紅唇和漆黑的發(fā)髻，真要與這白雪融為一起。

　　“皇貴妃好雅興，竟還有閑情賞雪”

　　我不做理會，只托著腮數(shù)雪片。

　　“皇貴妃都到這個地步了，竟還如此端莊體面”。

　　“看來這世間事皇貴妃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了，你那個叫初月的丫頭，你也不關(guān)心了？”

　　聽到初月的名字，我再怎么心如死灰也會激起粉塵。

　　我起身整理了身上的褶皺道：“進(jìn)來吧”。

　　張婕妤跟我進(jìn)了內(nèi)殿，四處打量一番冷笑道：“星月宮竟能清冷至此，真是報應(yīng)啊”。

　　“快說”我冷言道。

　　張婕妤在我身側(cè)坐下，瞪著我道：“聞青榆，我真是恨毒了你，縱妹行兇，讓她毫發(fā)無損的脫罪，我失了孩子，卻無人愿給我個公道，相比聞若菊，我更是恨你”。

　　“呵呵”我忍不住發(fā)笑道：“你自己種下惡果，害了聞?wù)褍x，她再來害你有何不可，若是我，我定要了你的性命”。

　　“哈哈哈”她突然大笑，笑聲愈發(fā)凄厲，竟連眼淚都笑出來。

　　她漸漸止了笑，起身指著我吼道“你們憑什么說是我害了她？就因你一手遮天便可胡亂冤屈了我嗎”。

　　“自是沒有人證物證”相比她的震怒，我很是平靜。

　　“我告訴你，她的孩子不是我害的”她的怒氣噴了我滿臉。

　　我輕笑一聲，不再看她。

　　“你已淪落至此，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我何故騙你”，她踱了幾步站到我眼前。

　　對啊，她此時全無騙我的必要。

　　她此時雖滿臉怒氣恨意，卻也都是坦蕩。

　　“那你為何害初月？”我此時還是愿意信她幾分。

　　她眼睛突然變的陰森，慢慢低頭在我耳邊輕聲說：“微寧實(shí)則是皇后娘娘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