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明月早已不復記憶里的模樣,幼年的聰明伶俐、前些天的活潑機敏都看不見了,有的只是冷凝,看人的神色是冷的,眉頭微皺,給人以凝重的感覺。
謝文通沉聲道:“書肆喧嘩,你的禮儀教養(yǎng)呢?”
錢明月的眼睛瞬間亮了、活了、暖了,含笑上前行禮:“見過先生?!?p> 那學子也過來行禮:“見過謝監(jiān)丞?!?p> 謝文通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說:“買書就買書,讀書便讀書,實在有高論可以寫下來、修改過后交給授課博士看。
不要不假思慮地想到哪里說到哪里,聲音還如此尖銳,這就是你學的君子之禮儀嗎?”
“謝監(jiān)丞教訓得是,學生受教了?!?p> “那便退下吧?!?p> 錢明月笑笑:“我都不往心里去,您怎么發(fā)這么大脾氣?!?p> 謝文通笑:“這算發(fā)脾氣?你沒見過為師更大的脾氣嗎?”
錢明月縮縮脖子:“我還是沒見過比較好?!?p> 這才有了點兒少女的模樣,謝文通欣慰地道:“你來買書?”
錢明月說:“閑逛而已?!?p> 那學子“用自己的才華”吸引姑娘,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謝監(jiān)丞,被震得稀里糊涂。
走出很遠才反應過來,那個看起來貧寒的姑娘認識謝監(jiān)丞,而且看起來很熟悉的樣子。
難道是謝監(jiān)丞的紅顏知己?那學子又繞回去偷聽——
“最近在讀什么書?”
“弟子慚愧,沒有好好讀書,只偶爾翻看幾頁史書,多數(shù)時候都在了解當下的事?!?p> 雖然足不出戶,鑾儀衛(wèi)把京城和皇宮的事情都匯總給她,她不僅要看,還要分析,再分析,然后想對策。
“你若只讀書,為師才要頭疼呢?!?p> 師徒?謝監(jiān)丞從不親自教授學生,什么時候有了弟子?還是個姑娘。
姑娘!
那,那個女人是——
想到可能的答案,學子嚇出一身汗來。
別看他背地里批判得歡,真對著尊貴的正主,又慫的恨不得跪在地上唱征服。
謝文通說:“剛好我有事與你說,跟我來?!?p> 錢明月肅然:“怎么了?先生。”
外面太陽很大,錢明月瞇眼,用手去擋。
謝文通歪手將扇子遞向她。
錢明月以為他嫌棄自己離他太近了,怕被人非議,用扇子阻止自己,忙往旁邊挪挪:“天真熱啊。”
謝文通尷尬地收回扇子,在自己手心里拍拍:“你竟然試圖以手遮天,何其好笑!”
錢明月郁悶:“先生,您好像火氣有點兒大。我只是眼睛被照得不舒服,擋一下而已?!?p> “擋住眼睛,陽光就不存在嗎?”
怎么火氣這么大?難道天太熱嗎?錢明月說:“先生,我給您買碗綠豆湯去?”
謝文通正色道:“回答我的問題,擋住眼睛,就可以看不到烈日嗎?”
錢明月委屈:“先生,人身體對陽光的承受能力不同,眼睛受不了強光而已?!?p> 謝文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言不語地往前走。
錢明月不知道哪里又做得不好了,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兩人走到書市的盡頭,來到一條小河邊,河邊樹蔭濃厚,風不算太悶熱,有不少攤販在賣飲品。
謝文通找了一個人相對少的地方,示意錢明月坐下:“不必熬夜看書,仔細眼睛?!?p> 錢明月說:“先生,明月愚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盡管直言教訓。別太含蓄,我怕我聽不懂、悟不透,嘿嘿?!?p> “教訓可不敢當,我已經(jīng)教完最后一課,現(xiàn)在不是你先生了?!?p> 剛才是誰自稱為師來著?
謝先生今天情緒不穩(wěn)定啊,她還是第一次見他有紅塵人的小脾氣呢,雖然被搞得莫名其妙,到底看到了謝先生煙火氣的一面,也不賴。
錢明月心情大好,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盡管教訓便是?!?p> 為父!誰要為你的父!好吧,就為你的父吧!
謝文通側(cè)頭看向水面,心平氣和地說:“監(jiān)察御史李平彈劾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馬瑾在太宗武皇帝孝期飲酒,你不會不知道吧。”
“原來是為這個!先生果真是胸懷天下,時刻不忘江山社稷?!鼻Т┤f穿,馬屁不穿。
謝文通不理她的吹捧:“你打算怎么做?”
錢明月聳聳肩:“不管?!?p> “不管?”
錢明月垂眸:“先生是不是想說,我既然接了武皇帝的寶璽就應該承擔起責任?可是弟子就是不想管?!?p> “說說理由?!?p> 不管就不管,還需要理由?錢明月感受到恩師意味莫名的眼神,慫慫地說:“因為名不正,言不順,令不出錢府,管不了?!?p> “這不是理由,如果你想插手,令總有辦法能府?!?p> 錢明月噘嘴。
謝文通說:“明月,為師知道你最近受了委屈,可是你清醒點兒,你肩上的擔子不是你遮住眼睛、不去看就不存在的?!?p> “孝期飲酒只是徐氏一族掌控朝局的第一步,他們在試探圣人、你、以及朝臣的底線,如果你在他們行五十步的時候不阻止,他們就會更瘋狂的試探,行八十步,一百步。”
“今日彈劾陷害馬瑾,明日用自己人替換馬瑾,后日又清洗另一個重要職務(wù)的官員,你如果行動晚了,失去先機,就會陷入徐氏的包圍,想動都動不了了?!?p> “明月,現(xiàn)在不是鬧小孩子脾氣的時候!”
錢明月苦笑:“我哪里還有資格鬧小孩子脾氣。”
“可是先生,殿上的君王、御門的文武官員、滿天下的權(quán)貴勛貴、皇親國戚,還有那滿書肆自以為是的書生,您說說,有幾個能如您這般看得遠的?”
“先生,除了搞出這些事情的徐平成,沒有一個人。學生很肯定地說,沒有一個人。”
“朝綱漸亂,就如人感染疾病,會愈發(fā)嚴重。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防微杜漸,及早診治。先生高才,豈會不知扁鵲為蔡桓公治病之事?”
“如果我現(xiàn)在去給他們治病,恐怕他們還會認為我女人家擅權(quán)亂政,即便再怎么苦口婆心地為他們,他們還是會認為我‘治不病以為功’。”
“索性就讓病繼續(xù)嚴重吧,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他們就不會拒絕我這個醫(yī)生了?!?p> 謝文通垂眸:“何止不拒絕,他們會感恩戴德,但記得,要在病入膏肓之前醫(yī)治?!?p> “是,先生放心?!?p> 謝文通眼底藏著憐惜:“錢家及姻親的前途都在你身上,你有自己的籌謀也是應該的,但是你畢竟不只是錢家的女兒,朝廷綱紀,天下萬萬民的福祉都系在你一身?!?p> “諸葛既出茅廬就沒有回去的道理,只能不惜鞠躬盡瘁死。明月,你既然接了先帝的寶璽戒尺,就有教導君王、整肅朝綱的責任,你智計不輸男兒,忠信也要不輸男兒?!?p> “放大你的心量,為天下人想想。”
衣里明珠
他動心了,卻還是教她如何做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