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見謝文通

　　元貞帝還說：“錢氏女，朕不能再放任自流了?！?p>　　下午，錢明月接到元貞帝的口諭：“至圣先師云：學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汝正年少，當惜時好學，朕知汝缺乏良師教導，故著國子監(jiān)監(jiān)丞謝文通駐府授業(yè)?！?p>　　信息不對稱，錢明月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圣人怎么突然來這么一出，不過她很期待見到謝文通。

　　謝文通出身望族，父親謝傅詹官居通政使，位列九卿。

　　他本人更是“才比子建、貌若潘安”“梅妻鶴子、不染塵俗”，十七歲中了解元后，到處游山玩水、訪僧問道，后來定居余杭。

　　謝文通在余杭住了八年，兼職教了她七年半，直到她該議親了，需避諱外男才離開，不久便赴京參加春闈，一舉得中。

　　她的豆蔻情思，就落在了他身上啊，不過，聽說他心里住著另一個人，至今未婚。

　　接到諭旨后，謝文通臉色復雜，命運為什么總是在戲弄他？

　　其實，他也很想再見見她，只是不敢。

　　感謝元貞帝，給了他足夠充分的理由。

　　錢明月再見謝文通，依舊覺得眼前一亮——

　　許是因為無妻無子無需操心俗務，他看起來遠比同齡人要年輕，連打扮也依舊年輕向俏，處事卻更加符合世俗的規(guī)矩。

　　他守禮地見過成國公，分寸得體地與他寒暄，然后才是錢明月的敬師茶。

　　錢明月從侍從手里接過茶，跪在地上：“恩師請用茶?！?p>　　謝文通接過茶飲了一口：“今時不同往日，為師會對你嚴格教導，課業(yè)難度很大，希望你不要叫苦叫累?！?p>　　錢明月不以為意地道：“不會?！?p>　　“那我們閑話少敘，開始吧。”

　　錢家早在外院收拾好了書房，供師生二人使用。

　　謝文通沒帶書，隨手寫下一句話，讓錢明月解：多見者博，多聞者智，拒諫者塞，專己者孤。

　　這個不難，錢明月信心滿滿地說：“見識多的人會博學；多聽些使人更有智慧；如果拒絕別人建議就會閉塞自己的耳目，獨斷專行剛愎自用會把自己變成孤家寡人?！?p>　　謝文通坐在案前看自己的書，聽完她的話，頭也不抬地說：“再解?！?p>　　“啊？不對嗎？”

　　“解的太淺，深入解。”

　　這么簡單一句話怎么往深處解？“請先生示下?！?p>　　“自己解?！?p>　　錢明月郁悶：“先生，我得罪您了嗎？今天的茶太燙了嗎？”

　　謝文通瞥了她一眼：“如果你這樣想，那本官就向皇上請辭，不教你了?！?p>　　“別！”錢明月快哭了，“我錯了，我解?！?p>　　“寫在紙上，寫完七百字給我。”

　　錢明月想推諉：“先生，我不通文法?！?p>　　“寫白話也可以，不過要寫一千字以上?！?p>　　錢明月忍不住驚呼：“??？先生，您變化好大?！?p>　　“課堂之上，不得閑話敘舊，寫吧，寫完再吃午飯；字跡不清、邏輯不通、胡編亂湊字數(shù)打手心?！?p>　　錢明月瑟瑟發(fā)抖，這個往日最和善不過的先生，如今怎么變得如此兇惡。

　　謝文通挑眉：“這很難嗎？隨便拿出一句話，都能大作文章，這是一項基本功，朝堂上的每個人都能做到?！?p>　　錢明月嘀咕：“他們都是考過會試殿試的，我又不用考那個。”

　　謝文通重重地放下書：“錢明月，你不是自詡智計不輸男兒嗎？怎么？男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不愿意努力去做到嗎？”

　　“你以為憑借那點兒小聰明，整日吊兒郎當?shù)?，可以輕易超過日夜苦讀，手不釋卷男兒嗎？”

　　“醒醒吧，你父兄讓著你，你比之外面的男人差多了。我不否認有男人比不過你，但你一定要跟最差的男人比嗎？”

　　毒舌是毒舌了點兒，說的卻都是事實。

　　錢明月無言以對，不就是寫作文，寫吧。嘟著嘴，認命地開始打草稿。

　　謝文通看書看倦了，就側(cè)頭看她，小家伙，你根本不知道你將要面對的是什么。不會文臣的基本功，將來豈不是處處受制于他們？

　　又懶又滑，不過有點兒小聰明，圣人怎么就選中了你。

　　沒錯，京城中那么多自認為聰明的人，最先堪破帝王心的是小小從六品國子監(jiān)丞：元貞帝，怕是要讓錢明月臨朝稱制。

　　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做任人擺布的棋子，既然你注定要入局，那就努力成為棋手吧。

　　十六字解成一千字，并不是容易的事，錢明月先解了整體的意思，然后開始摳字眼——

　　“多，并不是數(shù)量多，還要種類多，質(zhì)量高?？偸且娹r(nóng)事，不如縱覽士農(nóng)工事?！?p>　　“見，并不是眼見就為見，眼見的有時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因此要仔細觀察，還要經(jīng)過審慎的思考，才算得上見?！?p>　　“多聞亦復如是，耳聽非禮之言，再多無異，要兼聽兼聞，還要有自身明辨是非的能力?！?p>　　“拒絕建議當然會使自己耳目閉塞，我們都知道接受建議的重要性，可如何接受建議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p>　　“人生在世，總不免受到很多人的言語影響，有的人是誠心誠意勸諫，有的是惡意誘導，有的人心善但能力不足，建議不足取，有的人雖是惡意卻能有善果，昔日韓國以修渠疲秦而富秦便是如此?！?p>　　“因此，我認為，能接受勸諫的人，一定都是才智卓然的人?！?p>　　“一個人如果一直獨行專斷，剛愎自用會讓自己陷于孤立，居上位者尤其如此?！?p>　　“但是也不可以因此就什么都聽信別人的，人長一個腦袋，就要用來思考和判斷，無論是君是臣，是主是仆，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文是武，都要有自己獨立的判斷能力?！?p>　　“這世間多得是多謀而寡斷的人，人們尤其要對自己利害相關(guān)的事情，有獨立思考判斷的能力?！?p>　　錢明月覺得自己洋洋灑灑寫了半天，雖然不能立馬萬言，千言還是有的，倒回頭去數(shù)了數(shù)行列，乘了一下，就蔫了，一半都不到！

　　謝文通看她掰著手指算數(shù)的模樣，強抑笑容，臉都酸了。

　　錢明月見他那副模樣，又氣又惱：“先生！您很高興?。　?p>　　謝文通搖頭：“我看你連童生試都過不了?？婆e層層選拔人才，優(yōu)中選優(yōu)，并非虛言?！?p>　　“我不否認存在有偏才的人或者時運不濟的有才之士被漏下，但被選中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p>　　“你頗有些小聰明，也有些辯才，被寵得恃才傲物、輕慢自大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