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樓下花園里一片安靜，蛐蛐兒們正在嘰嘰喳喳吊嗓子，那里仍是他們的主場。
夏麗紅睡得朦朦朧朧，眉頭緊鎖，徐徐呼吸。
唐曉雯握緊右拳，用力抵住腰部，以痛止痛，生怕吵醒母親。
大約半小時前，腰部一陣劇烈的酸痛將她驚醒，似乎快要折斷，之后再也無法入睡。
究竟怎么回事？腎??？不像。椎間盤突出？不可能，我才三十一歲。怎么辦，忍不住了...
她開始挪動雙腿，扭動屁股。
夏麗紅察覺到輕微的震動，睜開惺忪的睡眼問：“怎么了？”
“媽，我腰疼。”
她順著女兒的手臂摸去，用自己的手替換下女兒的拳頭，開始揉按。
“這兒？”
“嗯?！?p> “舒服點沒？”
“好一點，媽，再使點力呢？”
“這么大勁還不夠？”
“嗯，很難受，難受得惡心，感覺腰快斷了。”
又是從未感受過的疼痛，酸軟、脹痛、無法使力，連翻身都是妄想。唐曉雯不斷地痛苦呻吟，夏麗紅不停地安慰，雙手從未停止，持續(xù)交替按壓。但即使這樣，唐曉雯仍無法入睡。
母女倆都無比困倦，連聲音都如蚊子般只在耳邊嗡嗡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唐誠推門而入。
“誒？這么早就醒啦？睡得好嗎？”
他神清氣爽滿臉笑容坐在床邊，溫柔地撫摸女兒的額頭。昨晚兩顆安眠藥令他酣睡一夜。
“不到五點就醒了，現(xiàn)在幾點？”夏麗紅用沙啞粗糙的聲音回道，她的雙手已經(jīng)酸軟無比，不亞于女兒的疼痛。
唐誠一聽，笑容瞬間消失，轉(zhuǎn)而變得焦慮：“現(xiàn)在七點過。怎么回事？”
“曉雯腰疼，疼得睡不著?！?p> “怎么會腰疼？”
“不知道，凌晨突然出現(xiàn)，疼醒后再也無法入睡?！碧茣增┪V苦，一臉痛不欲生。
“住院時都沒出現(xiàn)這種情況，怎么現(xiàn)在開始腰疼？”說著唐誠按按床墊，“會不會因為床墊太軟？”
“我一直睡這兒，以前從來沒有發(fā)生過，怎么能怪床墊？”
“要不今晚睡大床？我們的床墊硬，既然不知道原因，要不先試試？”
“好吧?！?p> 一碗芝麻糊下肚，唐誠便出門上班了。
母女倆洗漱完，八點新聞聯(lián)播正好開始。
“現(xiàn)在還疼嗎？”
“好多了，媽，要不你去沙發(fā)上躺會兒，我來做早飯?！?p> “你？你站都站不穩(wěn)，說什么傻話?！?p> “我可以，瞧你一臉疲憊，再去休息一會兒?！?p> “你打算做什么？”
“不告訴你，很簡單，不開火不彎腰，總之你放心休息?！?p> “我當然放心，有人做早飯，我難道還不會享受？”
說完，夏麗紅便走去陽臺，澆澆花掃掃地。
唐曉雯來到廚房，將一根香蕉切塊放入攪拌杯，倒入一盒酸奶，制成香蕉酸奶淋在六片焦糖餅干上，再在餅干上點綴一顆蔓越莓干，配上奶酪夾心卷，精致的早餐上桌。
“媽，快來吃早飯?！?p> “來了來了?！?p> “嘗嘗好吃嗎？”
唐曉雯將一塊餅干送入母親口中。
“好吃，這是你昨天買的餅干和酸奶？”
“是呀，昨天某人還不停叨叨我浪費錢，今天是不是覺得很贊？”
“這哪有昨晚的蔬菜粥好喝，偶爾吃一吃還行，天天吃還不如喝粥。”
“是是是，人家的體力和活動范圍受限，只能做做這些。”
夏麗紅見女兒嘟起小嘴，立刻拿起一塊餅干送到女兒嘴邊：“來，你也嘗一塊，挺好吃?！?p> “這是人家專門為你做的，餅干有點硬，我吃雞蛋羹和牛奶?！?p> “你爸做了雞蛋羹？”
“是啊。”
“那我給你熱牛奶去。吃完飯我得出去買菜，你一個人待會兒行不？”
“媽，放心去吧，我現(xiàn)在可是今非昔比，比住院時強壯多了。”
“那你在沙發(fā)上好好呆著，有事給我打電話。”
“放心?！?p> 母女倆坐在飯桌前，一個吃特供早餐餅干，一個喝熱牛奶吃雞蛋羹，談?wù)撝顼埡屯聿汀?p> 當夏麗紅換上運動衫，素面朝天準備出門時，唐曉雯驚訝地問道：“媽，你打算就這樣出去？”
“是啊?！?p> “口紅都不擦嗎？”
“出門買個菜還擦什么口紅?！?p> “哎呀呀，啥時候這么不講究啦?？觳辽?，擦上可漂亮！”毫無修飾的夏麗紅，在唐曉雯眼里很憔悴，如果穿上花棉襖便離“大媽”不遠了。
“干嘛這么麻煩，我很快回來?！?p> “哎呀，擦嘛，我想看看，擦上肯定艷壓群芳！”
在女兒一再勸說下，夏麗紅害羞地對著鏡子“精心打扮”。鏡子里人老珠黃的臉，在紅色口紅的點綴下瞬間熠熠生輝，指尖再沾些清水撩撥撩撥頭發(fā)，一股嫵媚的女人味從發(fā)尖散發(fā)開來。
夏麗紅露出久違的自信笑容，扭臀叉腰說：“那我出去啦。”
“嗯，慢去慢回?！?p> 門剛關(guān)上，唐曉雯立刻轉(zhuǎn)身朝陽臺挪去。她想走快些，但身體不允許，整個身體都朝前傾斜，她可不想錯過從陽臺上目送最美母親買菜的時刻。
所幸，時間剛好趕上，她輕輕喊道：“媽，慢點走?！?p> 沒想到竟被夏麗紅聽見，她轉(zhuǎn)頭微微一笑，甚是迷人。
“媽，你好漂亮?！碧茣增┼哉Z。
一個女人，即使人老珠黃也應(yīng)優(yōu)雅老去，而不是完全忘記女性這個角色。唐曉雯一直很內(nèi)疚，心疼母親為了自己變成百分百的母親，再無女人這一身份。
此時，母親飄逸的長發(fā)，艷麗的嘴唇，是她最大的期盼。
回到屋內(nèi)不一會兒，唐曉雯便接到母親的視頻電話。
“媽，怎么了？”
“還行吧？”
“這才離開多久呢？人家好著呢，別擔心。”唐曉雯俏皮地撒嬌。
“太久沒來菜市場，這里好熱鬧，給你瞅瞅?！?p> “哇，好多人，我也想去買菜?！?p> “來呀，我等你。”
“你就愛開玩笑，等過幾天我們一起逛菜市場?！?p> 掛上電話大約過了三十分鐘，夏麗紅便回到家，唐曉雯一臉錯愕。
“媽？這么快？以前至少一小時才開始下手，今天這是刷記錄呢。買了什么菜？”
“西紅柿、土豆、胡蘿卜、白蘿卜、茄子?！?p> “哇，都是我愛吃的！那中午吃什么？”
“喝蔬菜粥呀?！?p> 收拾完蔬菜，夏麗紅又忙做飯。突然廁所里傳來女兒憋聲憋氣的喊聲，她趕忙沖過去。
“怎么了？”
“媽，我便秘了。”
“痔瘡還沒好，怎么又便秘了？”
“誰知道啊。這用力也不是，不用力又不行，前堵后塞好煩人。”
“哎，你等著，我馬上出去買支開塞露回來，你肚子上有傷口，千萬別用力，傷口是大便秘是小，別為了芝麻丟西瓜。”
“知道。”
夏麗紅像踩著風火輪一般速去速回，拿著開塞露開始操作。唐曉雯撅起屁股，等著母親上藥。
安靜的屋內(nèi)，母女倆突然笑起來。
“媽，你別笑，你一笑我也想笑?！?p> “那你別笑啊?！?p> “誰讓你笑，我一笑肚子就疼，別笑?！?p> “誰讓你這么不爭氣，一會兒痔瘡一會兒便秘，早上還腰疼，我都不知道該干嘛，成天圍著你轉(zhuǎn)，還弄出這么多事情?！?p> “人家也身不由己呀，真討厭，誰都欺負我，蟲子也欺負我，哼?！?p> “瞧你這屁股，冷不冷？”
“本來冷，現(xiàn)在被你這么盯著，它無比害羞?！?p> 夏麗紅使勁摸摸女兒的頭說：“忍著啊！憋一會兒再上廁所！”
“哎喲，媽，好難受呀?！?p> 等待排便的唐曉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幻想這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的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只要還活著，大事也是小事，小事那就是樂子，挺過去后，這些不都是人生路上的小野花嗎？
“媽，蔬菜粥里加點胡蘿卜絲，我想吃胡蘿卜?！?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