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端著紅酒杯的楚知顏對這段約3000公里的跋涉幾乎喪失記憶,她只記得幾個零星的片段:
數(shù)個昏沉又混亂的白天黑夜、一只渾濁又猥瑣的眼睛、還有一雙滑膩臟污的大手撒下了那些零碎的票子……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那一路她是怎么過來的,和楊鶴羽也沒有,和外婆周曼清也沒有。
她只是清晰地記得,當(dāng)周曼清把她領(lǐng)入一棟想都沒想過的大房子之后的第二天,她就來潮了。
周曼清常來武康路上走走,她個把月總會來一回。
因為武康路上有她難以割舍的記憶,雖然沒有了住在老宅的權(quán)利,但回憶卻永遠都無法被剝奪,那是她永恒的權(quán)利。
那天,周曼清像往常一樣,從花店里買了一束百合,嗅著花香走走這段老路。
走在武康路的梧桐下,她漸漸逼近那個承載了她幸福與悲哀的老洋房。周曼清一度希望改掉這個習(xí)慣,畢竟那里更多的是失去,是生活里酸澀的聚積地。
可她終究是改不掉,以至于終有一天,她跳進了老天做好的安排,遭遇了絕無可能的意想不到。
第一眼見到楚知顏,是隔了整整一個路口的,照理說周曼清都不可能看得清。但是她就是覺得眼熟,腿腳不聽使喚地就往前挪,越往前走就看得越清楚:
漂亮的五官、邋遢的衣服、骯臟的皮膚、可笑的短發(fā)。
一切搭配都是那樣的不合理,但周曼清的心還是砰砰亂跳。
可能是她忘記了控制表情,流露出了某種激動,讓這個看起來已經(jīng)走投無路的小姑娘壯著膽子開了口。
“您好,請問這里是武康路288號么?”
周曼清的心猛地一沉,她腳步往后一退,下意識就想要逃開。
但看門的劉老頭卻伸出頭來喊道:“顏太太!儂家鄉(xiāng)窩里來親戚啦?”
周曼清別過去的頭又轉(zhuǎn)了回來,她的目光在楚知顏的臉上流連。
“你要找誰?”
楚知顏踟躕了一下,她想了半天回道:“我找住在288號的顏百靈?!?p>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媽媽?!?p> 周曼清的心中大動,她覺得呼吸艱難,手里的百合花包著的玻璃紙被捏得嘩嘩作響。
那看門的劉老頭也靠了過來,張著耳朵問道:“你說什么?我耳朵不好,沒聽得清。”
周曼清渾身一激靈,牽起楚知顏的手,將她帶離了武康路,坐進了一家昏暗的咖啡館。
楚知顏拘謹(jǐn)?shù)刈谥苈宓膶γ?,她面前放著一杯橙汁,裝橙汁的杯子晶瑩剔透,她摸都不敢摸。
周曼清盯著她看:這張臉上最標(biāo)致的器官就是眼睛——顏家人的眼睛個個都和黑寶石一般又大又亮。
“你從哪里來?”
“云南。鶴留?!背佇÷暬卮稹?p> 周曼清立刻想起了幾年前曾收到的一封寄給女兒的信,地址就是云南鶴留,她當(dāng)時看都沒看就直接退掉了。
因為女兒曾經(jīng)說過,那里的一切只能用來告別,什么都不應(yīng)該留下。
周曼清抬起眼皮看了看遠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舉起手,叫了服務(wù)員,又點了一份菠蘿包。
放下一張100元錢,周曼清說道:“吃了飯你就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