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dāng)日,老瓢吃了敗仗,坐在地下垂頭喪氣。
不多時,易容的風(fēng)塵俠客便走進(jìn)門,沒聊幾句,隨即出言譏諷。
老瓢哪里肯忍,跳起身來,破口罵道:“老虔婆!你是能打,剛才怎么不出手助我,卻要包庇那個流寇?”
誰知這婦人毫不動容,意態(tài)閑散的說:“你要知道,人在江湖,就像花在枝頭,聚散開合,都由不得你我?!?p> 老瓢“呸”了一聲,撇過頭道:“才念得幾天佛經(jīng),就來消遣我老瓢?這些個機(jī)鋒禪句,你還是換個人說罷?!?p> 婦人笑道:“你不聽,我就偏要教你,三十二家門派的絕學(xué)和陣法,你一樣都不能少學(xué)?!?p> 老瓢本不想搭理,但眼角的余光飄過,這老婦咧開嘴微笑,刀割般的皺紋更加深陷,實在是干癟可怖,但見:
六旬老婦四體枯,
花折葉落貌全無。
如刀歲月割俏臉,
似霜銀粉鬢邊涂。
老瓢被笑的心里發(fā)毛,不禁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你……你憑什么非要教我?俗話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但是……”
說到這,老瓢挺起了胸膛,聲音似也大了三分:“但是,我老瓢也從不受人恩惠?!?p> 面前的婦人又是一笑,這回就連小喬看的也有點發(fā)毛,勉強(qiáng)出聲道:“前輩,我這個兄弟不懂事,沖撞之處,莫要怪罪。”
婦人擺擺手,示意無妨,然后轉(zhuǎn)頭問道:“你真的不想學(xué)?”
老瓢心一橫,說道:“不學(xué)!打輸了,就得靠自己練,你懂什么是男人嗎?”
婦人神色一收,森然道:“你懂什么是江湖嗎?”
老瓢一怔,怒極反笑,道:“好啊,我不懂!你……不,前輩你,你來給我說說,什么才是江湖?”
“你身上穿的布衣,就是江湖?!?p> 婦人不緊不慢的說道:“衣服有面子,也有里子。你想在無劍的江湖上走,骨氣是有了,做里子足夠,但你沒有面子?!?p> “面子?”老瓢怒意不減,道:“我老瓢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的是面子!”
小喬在一旁聽出了端倪,抬手止住老瓢,問道:“依前輩的意思,什么才是面子?”
那婦人說道:“絕學(xué)是你安身的根本,是你行俠的基礎(chǔ),更是你逍遙的不二法門,什么是面子,這些都是?!?p> 老瓢也不是笨蛋,聽到此處,心里早已知道婦人是好意指點??蛇@臉,無論如何也拉不下來。
畢竟機(jī)會難得,思前想后,老瓢硬著頭皮道:“你別顧著吹法螺,要我看,你根本不知道剛才那人用的是什么招?!?p> 風(fēng)塵俠客心里不由暗笑:“這新人看似粗野,可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又想讓我教他,也不折他自己的臉面。”
不過念在城隍廟里,老瓢詢問時,透出的那一股天生的義氣,這風(fēng)塵俠客也沒有過多刁難,對二人傾囊相教,有詩為證:
江湖初開義為先,
心胸萬里走天邊。
桃李一枝終獨秀,
再將舊話翻新篇。
卻說這哥兒倆,自從得知了各家絕學(xué)、摸清了門派的正邪之分,小喬便想先走邪派,老瓢卻自詡一身正氣,不屑同流合污。
二人一路推圖,進(jìn)展神速。
這天,他們通關(guān)了青城山,小喬想就地拜師,學(xué)習(xí)「七星劍法」,卻拗不過老瓢的一纏再纏,終究打算陪他再走一章。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二人在一道瀑布前被多名黑衣人攔住。哥倆無論如何也打不贏這旗鼓相當(dāng)?shù)乃娜?,一時間陷入僵局。
老瓢在閑聊里喊道:“同時天涯淪落人,有誰肯來助我兄弟一把,待將來飛黃騰達(dá),必定不會彈冠相慶……”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這話音沒落,遠(yuǎn)處的密林里婆娑響動,已經(j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趕來一個人。
老瓢定睛一看,此人身高八尺,腰間掛著一袋大米,正是:
吃過午飯喝過茶,
再背大米做神馬?
一身豪情來相助,
林間小鳥笑喳喳。
老瓢待這人走近,問道:“閣下是誰,是不是來——”
“哎呀!”
那來人一把扯住二人的袖口,也不言語,回身就走。小喬和老瓢被他幾步拉到林間小道,俱都驚疑不定。
老瓢大著膽子又問:“這是……”
“殺了他!”
這人一指小道旁的蒙面人,更不肯多言。
老瓢想,這人怕不是糊涂了,我要打的是瀑布面前的蒙面人,他卻叫我來殺這個。
不過老瓢轉(zhuǎn)念道,這里只有兩個蒙面人,我怕他個鳥!殺一個,泄一泄剛才被圍攻的惡氣。
想到這,老瓢反手拔出長劍,斜挑中門,就要廝拼。
誰知剛進(jìn)場,身邊忽然多了一陣風(fēng),老瓢沒反應(yīng)過來時,其中一個蒙面人已經(jīng)倒地不起。
老瓢腦海一片空白,突然間袖口一緊,又被那人拉回瀑布邊。
那人毫不停留,對小喬說道:“你,等他進(jìn)場,就去他對面打他!”
老瓢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你為何不親自來打我,卻要叫我兄弟動手?”
那人一瞪眼,說道:“我要幫你打蒙面人?!?p> 老瓢怒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個打法。”
說完,老瓢拔劍下場,吃力的拆解著對面三人的攻勢。忽然間,對面多了一人,正是小喬。
老瓢心里暗道:“苦也!今日我兄弟被人誆騙,同室操戈,卻是怎么辦才好?”
這滑稽的念頭剛起,身邊又多出一陣風(fēng)。那人竟出現(xiàn)在老瓢身邊,劍勢放開,將小喬在內(nèi)的四人一并籠罩進(jìn)去。
小喬一見不妙,趕緊跳出場外,觀望局勢。
對面僅剩的三位蒙面人,在此人面前就像薄紙,一擊即潰,二人借助此法,竟是有驚無險的通過了這道溝壑。
老瓢雖然魯莽,但是也識得輕重好壞。抱拳向那人謝道:“大恩不敢或忘,還請知會姓名,日后再行報答。”
“智障。”
那人說完話,留下目瞪口呆的二人,閃身離開。
老瓢和小喬無法可想,只得回返廣場。小喬說什么也不肯再往下走,只爭要去青城山拜師學(xué)藝。
老瓢百無聊賴之下,獨自一人逛到了西安城外,試圖平復(fù)心情。
入目是高聳的城墻,巍峨莊嚴(yán),站在城墻根下,老瓢贊道:“八百里秦川,關(guān)中數(shù)西安,今日一見,果然是上佳的風(fēng)水?!?p> 城西有一座七星角樓,老瓢熟知歷史,知道那是袁天罡觀星的地方,好奇心遂起,想要一探究竟。
順著南城墻越走越近,角樓里隱約傳來人聲。老瓢大喜,加快腳步走到門邊,探頭看去時,里面的場景卻讓他大吃一驚。
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在屋中間擺開。桌邊站著三名軍卒打扮的人,另有一位白衣男子,側(cè)身而立,手里拿著一個骰盅。
這群人圍成一圈,吆五喝六,竟是在賭大小。
老瓢一愣,心道:“我只說這清平世界,人人自守,誰想到在這里遇見同道中人,奇怪,奇怪。”
“一二六,壓小,通吃!”
這四人中,由白衣男子坐莊,其余三人全部壓了大,將面前黃澄澄的物事推在白衣男子面前,看樣子,竟是一塊塊的金錠。
老瓢耐著性子,又看了幾圈,這白衣男子贏的最多,可謂八風(fēng)吹不動,端坐釣魚臺。
“承讓,承讓。”這男子賺了個盆滿缽滿,顯然樂開了花,一邊說,一邊忙不迭的伸出手,將金錠攬入囊中。
不經(jīng)意間,男子回頭,看見門邊的老瓢,笑著問道:“小兄弟,你也來玩兩把么?”
老瓢一愣,苦笑道:“我倒是想玩,只可惜兩手空空,一塊金錠也沒有。空手套白狼的事,我是不做的?!?p> “你沒有金錠,不是還有那把風(fēng)泉劍嘛。”
男子看向老瓢背后的劍,伸出一根手指,調(diào)侃道:“我覺得,這柄寶劍,至少也得值這個數(shù)?!?p> 書中暗表,這位坐莊下注,穩(wěn)賺不賠的白衣男子,正是幫派「縱橫天下」的中郎將——李尋花。
此人平素為人中正,對新人極是照顧,喜歡發(fā)放一些賺潛能的門路,令許多萌新受益匪淺。
后來,機(jī)緣巧合之下,也曾指點老瓢拆招的種種技巧,成就了無劍江湖里一段低命中闖樓的佳話,在此不提。
卻說這老瓢聽完白衣男子的話,嗤笑一聲,說道:“我老瓢道也想賣劍,但這是我吃飯的家伙,請恕不能從命?!?p> 那男子說道:“沒事,我替你下注,你只管猜大小。”
老瓢苦笑道:“萬一我猜不準(zhǔn),那該怎么辦?”
男子疑惑道:“你以前沒賭過骰寶?”
“我還不識字的時候,就已認(rèn)得骰子的點數(shù)大小了。”老瓢答道:“只是,這賭桌上的事,輸和贏,神仙也不知道的?!?p> 男子一把甩出十個金錠,說道:“那還等什么,賭!輸贏都算我的,你只過過癮就好?!?p> 老瓢聽完,上前兩步,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這骰盅個頭雖小,重量卻不輕,老瓢接到手里,擼起袖子,問道:“輪到誰做莊了?”
男子眉頭一皺,說道:“你到底會不會玩,你接我的位置,自然由你做莊?!?p> 老瓢搖動骰盅,一把按在桌上,說道:“我壓小。”
面前,十塊金錠閃閃發(fā)亮,老瓢忍不住咽了口吐沫,心道:“這要是輸了,我可還他不起,倒不如聽天由命?!?p> 想到這,老瓢閉著眼拿起骰盅,滿座喧嘩。
老瓢心下一緊,把眼睜開條小縫,三個一,豹子。
那男子哈哈大笑,拉著老瓢走出了七星角樓的賭場。老瓢心下忐忑,不知該說什么,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其后。
承天門的大街上熱鬧非凡,南來的、北往的,看戲的、說唱的,應(yīng)有盡有。
二人一路看景,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待到又轉(zhuǎn)過一個路口,不遠(yuǎn)處似乎是一個大的府邸。
老瓢正想開口道歉,男子已經(jīng)回頭問道:“你可知,我平生最不喜歡哪三種人?”
老瓢心下發(fā)虛,揣測不安道:“是賭技差的么……”
男子搖頭道:“我最不喜歡三無人員?!?p> 老瓢大驚:“三無?”
男子點點頭,煞有介事的說道:“三無者,好色無膽,喝酒無量,賭博無銀。”
老瓢聞言,差點笑出聲來,卻趕緊轉(zhuǎn)化成一聲尷尬的咳嗽。
“怎么,你覺得我在逗你?”那男子說道:“那前面兩個,和我一樣穿白衣服的人,腰里掛著劍,看見了嗎?”
老瓢順著他的手指看去,近在眼前的府邸門口,立著兩位白衣人,看樣子應(yīng)該是看家護(hù)宅的劍客。
“看到了?!崩掀跋肓讼?,趕緊補(bǔ)充道:“不過,他們都是保鏢護(hù)院的,可不一定會賭博,想來更不會喝酒?!?p> 男子笑的更厲害了,說道:“答對一半,他們雖不賭博,你卻能向他們借到銀兩?!?p> 老瓢皺眉道:“這借錢的事情,豈不是山野賊寇所為?”
男子不以為忤,笑著說道:“他們腰上有一塊令牌,你只需要借來,就可以進(jìn)莊園玩玩,里面的風(fēng)景很好?!?p> 老瓢面露難色,說道:“我和他們非親非故,貿(mào)然去借令牌,只怕難以成功?!?p> 男子說道:“你先去借。他們不給時,我自去幫你。”
老瓢想,自己倒也不是什么真的好人。今日欠錢理虧,說不得要去借張令牌。真要打起來,二對二,也不會虧了場面。
想到這,老瓢心下再無遲疑,走近門前,雙手抱拳,向兩名劍客一禮,就要說出自己的請求,有分教:
紅花綠柳,
下打劍客土生金
青葉白藕,
上采蓮蓬木換銀。
直教:
休言樓前人馬稀,
自有好漢萬人敵。
百丈高層彈指破,
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
畢竟不知這老瓢怎生去借令牌,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