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兄弟打架
汝病未除,吾心已碎,至此只愿人間無疾苦,何懼架上藥生塵。
——題記
大周朝,啟宗一十五年,譯州,六月初六
酷暑蒸籠,驕陽似火。
東鄰紹州,南毗矜水,西連旗州,北接光寧的譯州東南轄下峰巒疊嶂、連綿起伏的靈盤山脈此時猶如一條沉寂良久的巨型蒼龍橫臥在浩瀚的天地之間,而在這條巨龍脊背的西北部有一片廣袤蒼郁的林海雪原,那便是松柏參天、野獸眾多的虎谷山。
虎谷山隸屬譯州暉縣,當?shù)厝顺Uf:“窮暉縣,暉縣窮,八輩扎根八輩空?!睍熆h可算是譯州以窮出名的一個地方,而位于虎谷山山腳下的楚家莊則是窮暉縣轄下最窮的村子之一,說它窮了十八輩兒也不為過。
一條清澈澄凈猶如綠玉長帶的河流順著巍巍峨峨的虎谷山蜿蜒而下,從楚家莊村西頭盤旋流向另一個村落黃家莊,幾百年來附近的幾個村子都靠這條清河生存,尤其是干旱年月,為了這條清河,村和村之間沒少勾心斗角,這不,就在半個月前楚家莊的人還和黃家莊的人打得頭破血流。
此時正是炎夏之際,清河兩岸皆是野柳家槐,茵茵綠草,各色山中小花競相綻放。不遠處大片大片的田野生機盎然,阡陌交錯,稚子孩童追雞趕狗,頗有一番獨特鄉(xiāng)間趣味。
原本這應是一幅美麗多彩的山水田園畫卷,只可惜破敗窮苦的楚家莊此時更像是一滴突兀的墨點壞了景致,參差不齊的籬笆院夾雜在一人高的野草間,隨處可見露著天的茅草屋,缺了墻角的土泥房,被煙火熏得黑黝黝的小竹樓,凹凸不平的鄉(xiāng)間小路走上去很是硌腳。
在楚家莊扎根的都是楚氏族人,外人皆知楚家莊的人天生慫包,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是最好欺負的人。
不過,今日倒是老鼠吃貓——出了怪事,楚家莊里一向老實木訥的楚老三反了性子,竟暴跳如雷梗著脖子要和他大哥如今楚氏一族的族長楚有義拼命。
“混賬東西,枉費你還是從宮里出來的,這是要反了天啦!”此時此刻的楚家莊村西頭楚老三家的小竹樓籬笆院門外圍滿了人,而人群正中間一身短衣汗衫的楚老三借著酒勁正攔腰抱起一身灰衣薄夏衫的楚有義要和他同歸于盡,氣得頭發(fā)胡子亂顫的楚有義破口大罵。
楚老三陰沉著臉不吭聲,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楚有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只聽“咔擦”一聲,像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啊——疼……疼死我了!”已經(jīng)花甲之年的楚有義哪經(jīng)得這一摔,當即就疼的呲牙咧嘴,眼冒淚花。
“爹——”
“大爺爺——”
“族長——”
圍觀的人群中立即發(fā)出不同的驚呼聲,誰都沒想到楚老三竟真的敢把楚有義給摔在地上,要知道以往這十幾年來,楚老三在楚有義面前可是連頭都不敢抬一下,今日為了那已經(jīng)死了的希丫頭,他當真是不顧一切了。
“三叔,你真是好狠的心,當著大家的面竟是生生要了我爹的性命,他可是你的親大哥,是咱們楚氏一族的族長,你既如此,就別怪侄兒!”楚有義的大兒子楚莊賢一下子撲到楚有義面前,憤恨地看了同樣摔倒在地的楚老三一眼,然后便沖站在圍觀人群中的兒子喊道,“世德,還不趕快去報官!”。
這時就見楚莊賢的兒子楚世德撒腿就從人群中沖了出去,雖說念書他比不上楚老三家的楚寒墨,但告狀報信兒這種事情還真沒人能比得過他。
“三叔,你怎么恩將仇報!”這時,從楚莊賢的身后走出來一位挽著螺髻的圓臉女子,雖說一身粗布衣裙,但她是在場唯一身上沒有補丁的婦人,而且這身衣裙可明顯看出是新做出來的,只見她同樣怒瞪楚老三一眼,說出口的話也不好聽,“我爹他一心為你家著想,為了希丫頭這事他幾乎跑斷了腿,可如今竟落得要被你打死的下場,你真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這便是楚莊賢的妻子曹氏,她義憤填膺的模樣還有楚有義痛苦的叫喊聲以及楚老三臉上那要殺人的兇狠目光,讓原本就對楚老三一家有些不滿的村民看他就更不順眼了,果然是身體上少些東西的人,做起事情來陰狠的怕人。
“老三,你的心是石頭做得不成,這可是你一奶同胞的親大哥,當年若不是有他收留你,你能過上現(xiàn)在的好日子,他都一把年紀了,你這是要摔死他呀!”一位村中年紀較大平時又和族長相交甚好的老者很是不滿地看著楚老三說道。
“就是呀,三爺爺,黃老爺都說了,只要你家希姐兒嫁過去,他就免咱們村一年的租子,而且每畝地賣給他可有二兩銀子,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家都餓死吧!”緊挨著老者的一個年輕后生臉上竟是有些急色和怒色地斜眼看著楚老三說道。
在暉縣這樣的窮地方,一畝地二兩銀子那可算是天價了,尋常百姓都能過一年,現(xiàn)如今楚家莊的村民就指著賣田產(chǎn)房屋過活了,尤其今年到現(xiàn)在都沒下一滴雨呢。
“是呀,三叔,眼看咱們村這幾百畝地就能賣給黃老爺,他可說好了一畝地二兩銀子不變價,而且這地還讓咱們租種,只要你家希姐兒嫁過去就免一年的租子,這樣天大的好事別的村想有還沒那個本事呢,你怎么就這樣死腦筋,你家希姐兒更是性子倔,還尋死覓活開了!你也不想想族長為你家為咱們村可都是費心費力,再想想你家墨哥兒那個樣子能進書院,可都是族長的功勞,如今又為你家希丫頭找了黃老爺這門好親事,你怎么不知道好歹呢!”又有村民湊上前說道。
前段時間,楚有義就通知了楚家莊的村民,說是地主黃冒財要以二兩銀子的“高價”買下楚家莊清河邊的五百畝良田,然后村民可以以黃家長工或佃農(nóng)的方式繼續(xù)耕種土地,并且只要楚寒希嫁入黃家,黃冒財就愿意免這些佃農(nóng)一年的租子。
現(xiàn)在村中已經(jīng)有好多家都準備將河邊的田賣給黃冒財,雖說耕田是農(nóng)家的根本,但這些年種田已經(jīng)養(yǎng)不活人了,唯有銀子在手才是硬道理,再說還能給黃財主家做長工拿工錢,這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事,雖然也聽說過有些地方一畝良田要賣近十幾兩銀子呢,但那是別的地方,在暉縣這個窮地方,田地本來就不值銀子,能有人買就已經(jīng)燒香拜佛了。
“過分?!不知好歹?!哼!”楚老三冷哼一聲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然后眼睛里仿佛淬了毒一般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原本這些人都應該是他最親近的人,可就是這些人逼死了他的寶貝孫女,“你們都是被豬油蒙了心,那黃冒財是個什么東西——又老又蠢還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就為了那二兩銀子,你們就逼死我家希丫頭,還有我家墨哥兒那是憑他自己的真本事進的書院!”
他家墨哥兒可是七柳鎮(zhèn)出了名的神童,十三歲就中了秀才,如今在譯州府城最大的善廬書院讀書,他可是善廬書院的山長親自招進去的,和楚有義一文錢關(guān)系也沒有。而他家希丫頭無論是人品樣貌還是才學雖然外人不知分毫,但在他這個爺爺眼里都是上上乘的,如果不是跟著他家世差些,就是配個大家公子也是應當?shù)摹?p> “三叔父,你怎么能這樣說話,黃老爺雖說年紀大些,但你出去打聽打聽,咱們十里八鄉(xiāng)的姑娘哪一個不想進他家的門,黃家可是富貴窩!也是你家希丫頭造化好能被黃老爺看中,二十畝良田,一百兩聘禮,你家希姐兒這是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擱在別人家都是爭破了頭要擠進去,誰知你們這小的尋死覓活,老的還不領情。”人群里又走出一位藍褂灰裙的薄唇婦人,眼眉略高,雙眼細長,看起來面相不善,語氣泛酸,此人正是楚有義的二兒媳蔡氏。
要不是黃冒財看不上自家女兒春花,這么好的一門婚事哪輪得到三房的楚寒希,明明是山野里長出來的小村姑,怎么越長越比那畫里的仙子還好看,就是那性子太不討喜,心氣兒又高,連家財萬貫的黃冒財都看不上,寧愿服毒自盡也不嫁,真是蠢貨。
不過,她死了倒也好,沒了這惹人的禍水,黃冒財說不定就能看上自己的女兒了,哪怕做不成姨娘,做個通房丫頭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