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她打電話到公司請了假，然后坐上了回南京的高鐵，誰也沒有告訴，包括宋月。
滬寧鐵路，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便能跨越三百多公里，一日間來回也不過是輕而易舉。
再次回到上海已經(jīng)是下午傍晚時分，她站在火車站站臺上看著夕陽斜暉掩映在天際，是日薄西山最后的絢爛。
她想起李義山的那句：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不知道一千多年前大詩人發(fā)出這句感慨時，心境是否也如自己這般，悵然若失又如釋重負(fù)。
回到家里的時候天已經(jīng)擦黑，宋月還沒回來。
陳阿姨在廚房忙碌著晚飯，她打了個招呼，便進(jìn)了房間收拾東西。
其實她的東西并不多，當(dāng)初搬過來的時候也不過就一個行李箱，一個筆記本電腦，然后一箱子雜七雜八的書。
很多東西，像衣服鞋子之類，都是她搬進(jìn)來之后他給她買的。
還有他送她的鐲子、戒指以及他家人送她的禮物，她都不準(zhǔn)備帶走。
收拾完一切，她坐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然后想起來陽臺還有她的小兔子。
那是去年，陸黎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宋月回來的時候，她正坐在陽臺上喂小兔子玩，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幾縷長發(fā)從她的臉側(cè)滑下來，擋住了清秀的面容。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抬起頭，沖他一笑：“回來啦，陳阿姨已經(jīng)做好飯了，我們吃飯吧?！?p> 她的笑容太過明艷，有一些抓不住的情緒從他胸口一逝而過，他還沒有理清，就已經(jīng)被她拉著坐到了餐桌上。
吃飯的時候，她似乎格外熱情，幫他盛飯端湯，一個勁地給他夾菜，自己卻沒有吃幾口，他心中疑慮愈重，終于放下筷子，盯著她：“夏成蹊，你怎么了？”
他分明看到她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卻很快就恢復(fù)如常，笑了起來：“沒怎么啊，就是想讓你多吃一點，嗯，你太瘦了?！?p> 他看了她許久，最后夾了一只蝦放到她的碗里：“你才該多吃一點?！?p> 她盯著碗中那只紅彤彤的蝦，想起來自己第一次給他夾菜好像就是夾的這個，她一直知道他有潔癖，所以在那之前她從沒給他夾過菜。
那一次她還以為他不會吃。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們已經(jīng)將對方融入到自己生活之中，成了彼此的一部分。
她忽然有些突如其來的疼痛，像是針扎過的感覺，細(xì)微的傷口，幾乎是肉眼看不見的痕跡，卻清晰深刻，無處可逃。
那天一直到最后，她都沒有吃掉那只蝦。
有些習(xí)慣，想要戒掉，就要從當(dāng)下這一刻開始。
吃完飯，他把碗筷收拾好放到廚房的洗碗機里，她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熟練而干凈利落地做著一切，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像是要把什么永遠(yuǎn)刻進(jìn)心里。
他終于做完一切，站在水池邊洗手的時候，她終于走進(jìn)去，離他一步之遙的距離，輕輕地開口：“宋美人，我有話對你說?！?p> 他耐心地洗著手，一如往常的專注認(rèn)真，日復(fù)一日的生活態(tài)度，早已成了固定的姿態(tài)。
“改天吧，我今天有點累了?！彼椭^，語氣平淡至極，拿過毛巾擦手。
她怔怔地站著，“......一會就好，就幾句話?！?p> 他忽然扔了毛巾，越過她轉(zhuǎn)身往外走：“我今天不想談任何事。”
她下意識地伸手，卻只碰到他的衣角，指尖滑過那一瞬間的觸感，像是每一次她擁抱她時的細(xì)膩溫柔。
眼睛里忽然有什么溫?zé)岬囊后w要奪眶而出，她緊緊閉了眼睛，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我們分手吧?！?p> 他僵住了腳步，在她幾步之外背對著她，連背影都一下子模糊了起來。
四周像是陷入了真空的世界，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得好似自己的呼吸聲都停止了，只看得到他修長的身影，在明晃晃的燈光下，越發(fā)清冷孤傲。
她一瞬間想起了很多的事，他們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親吻、她在BJ南站看到他的那一瞬間以及他說他會娶她......
她曾經(jīng)以為，她可以有選擇的余地，有爭取的權(quán)利，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枉然，很多東西，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jié)局。
他終于轉(zhuǎn)身看向她，目光依然沉靜：“如果是因為出國讀書的事情......”
“不是因為這個。”她驟然打斷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地說道：“我想分手是因為我覺得很累，所以不想再繼續(xù)下去了?！?p> “你太好了，不論學(xué)歷、家世、相貌還是事業(yè)，都完美得無可挑剔，跟你在一起，我每時每刻都要忍受同學(xué)、同事異樣的目光?！?p> “所有人都覺得我和你不配，所有人都覺得我和你在一起是看中了你的家世背景，哪怕上個廁所，都能聽到別人對我的議論和嘲笑。”
“你太優(yōu)秀了，無論走到哪都是人群的焦點，而我只是個平凡人，只想過最普通平凡的生活，我沒辦法承受那么大的壓力，也不想一直生活在這樣的陰影之中?！?p> “對不起，是我沒有足夠的勇氣，跟你一直走下去，所以宋月，我們分手吧?！?p> 時隔這么久，她仍舊記得他當(dāng)時冷靜的眉眼，像是月夜寒星，又如秋夜寒霜。
“說完了嗎？”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輕輕開口：“我太好了，所以你要離開我，這就是你要分手的理由？”
她幾乎無法直視他的眼神，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極其不懂事的孩子，讓她無地自容。
“或許我們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彼椭^，沒有任何力氣再與他糾纏，她有強烈的直覺，再說下去，先崩潰的一定是她：“對不起......”
她越過她走出去，跑進(jìn)臥室拖了自己的箱子出來：“我今晚就搬回宿舍去，剩下的東西，我有時間再來拿?！?p> 她匆匆丟下這句話，就往外走，手剛碰到門把手就被他一把握住，他死死扣著她的手，幾乎將她捏疼。
但他看起來很冷靜，連呼吸都是平靜的。
“你想要冷靜，我可以給你足夠時間和空間。但是分手，夏成蹊，這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p> “現(xiàn)在很晚了，我送你?！彼K于松開他的手，拎起她的箱子，打開門率先走了出去。
2013年，她遇到宋月的那一年，王菲與李亞鵬離婚，無數(shù)網(wǎng)友直呼再也不相信愛情。
八年的婚姻走到盡頭，天后的姿態(tài)一如既往的優(yōu)雅灑脫，沒有謾罵、沒有指責(zé)，只一句：“這一世，夫妻緣盡至此。我還好，你也保重。”分開的如此體面，沒有任何糾紛，只剩懷念和祝福，彼此都沒有絲毫的指責(zé)之意。
她曾經(jīng)一度很欣賞這樣的處事風(fēng)格，總覺得曾經(jīng)相愛的人，即便有一天走到盡頭，也不該是魚死網(wǎng)破的丑陋姿態(tài)，因著自己的痛苦便企圖讓對方也感同身受。
揮一揮手，說一聲再見或是祝福，再相遇時，頷首微笑，才應(yīng)當(dāng)是成熟的人該有的風(fēng)度和行為。
然而她和他說分手的那一刻，她拼盡全力卻也只能低著頭和他告別，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微笑著祝福。
于是她終于明白，王菲那樣冷靜灑脫，或許只是因為，她從來不曾深愛過。
Paul帶著他們在小鎮(zhèn)里游玩，她看到了戴上了可愛茅草頂?shù)睦跎鲜?，看到了許多掛著“B&B”招牌的小旅舍，看到了滿屋楓葉點綴的咖啡館......
一切都讓她覺得新奇。
他們經(jīng)過一條石橋，看起來很有年代的樣子，橋下河水緩緩流動，河里竟然還有兩只天鵝，一黑一白，游來游去。
她還記得《傲慢與偏見》影片的開口，有伊麗莎白走過河邊時，驚起幾只小鴨子的鏡頭。但是顯然，這些高貴的天鵝，要冷靜多了，在他們面前鎮(zhèn)定自若，儼然一副不把他們這些俗人看在眼里的模樣。
忽然不知從哪里竄進(jìn)來一只水鴨，跟在白天鵝后面，幾次想要靠近的模樣，對方卻只是仰著優(yōu)雅修長的脖子，自顧自地向前游去。
她忽然覺得這白天鵝和他很像，一樣的孤傲清冷，一樣的優(yōu)雅高貴，一樣的.....高不可攀。
“你喜歡天鵝？”
耳旁忽然響起試探的疑問，她轉(zhuǎn)過頭去，是同行的那個叫Andrew男生，他沖她微笑，指了指河里的白天鵝：“你看著它的模樣，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p> 她不由笑了起來：“這是英式幽默嗎？原諒我，我完全get不到?！?p> 他聳聳肩：“并不是，你知道，我來自法國?！?p> “哦，很浪漫的國家?！?p> 他皺了皺眉，“似乎我遇到的每個中國人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如此，你知道嗎？我一直都感覺這似乎不是夸獎。尤其，剛才從你嘴里說出來的時候?！?p> 她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她表現(xiàn)得有這么明顯嗎？她的確沒有夸獎的意思，或許是從小接觸的環(huán)境所致，法國人的“浪漫”在她心中一直和“隨便”等同。
她有些尷尬，覺得不該以自己固有的價值觀去衡量和評價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土壤中所孕育出來的思想文化，于是試圖解釋說：“抱歉，我從沒有去過法國，對于這個國家僅有的印象也就是浪漫主義、巴黎圣母院，哦，還有，八國聯(lián)軍侵華......”
他被她最后一句逗笑，半晌說道：“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中國女孩?！?p> 她也漫不經(jīng)心地笑：“你是不是對每個中國女孩都這么說？”
他似乎有些苦惱，“Cherry，并不是每個法國男人都像你認(rèn)為的那樣?！?p> 她承認(rèn)她確實對法國男人沒有什么好感，剛來英國的時候，她曾經(jīng)見過一個很帥的法國男生在一天內(nèi)跟三個不同的女生在大庭廣眾下?lián)еH吻。
她來自傳統(tǒng)古老而又含蓄內(nèi)斂的中華民族，對她來說，這不是浪漫，而是浪蕩。
而且受某人影響，她現(xiàn)在對于公眾場合的過分親熱也越發(fā)感到不適。
“或許吧，不過這不重要，法國男人怎么樣，浪漫還是古板，專一還是多情，與我應(yīng)該沒有多大的關(guān)系?！彼⑿Φ溃谷豢粗了{(lán)色眼睛，感覺像是看著一顆純正的藍(lán)寶石。
他也看著她，微笑的模樣很好看，膚色很白，比過去一直被她稱為小白臉的那個人還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