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若再次睜開眼,卻是躺在一張舒適的臥榻上。室內(nèi),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室外,萬竿搖空,修竹如林。她揉揉眼,起身坐起,摸摸胸口、腹部、肚子各個部位,竟無一絲痛感,仿佛報國寺一幕是幻境,亦或許她已非凡身肉體。昭若有點兒小興奮,莫不是她誠心拜佛,如今入了佛界,如此,便超脫生死輪回,斷盡一切煩惱。那么,此處是哪位菩薩的府上呢?
她輕松愉悅地起榻,清爽地推門而出,但見淺金的光芒下,一人立于石桌前,白衣勝雪,不染俗塵,一手黑子,一手白子,自己跟自己對弈。由于他是背對于她,昭若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只心中猜疑:大行菩薩手持如意,身騎六牙白象,道場峨眉。峨眉盛產(chǎn)良竹,莫非他就是大行菩薩,可不曾聽聞大行菩薩好對弈啊。
她蹭蹭地跑過去,欲看看菩薩的廬山真面目。許是聽到腳步聲,那人忽的回首。昭若這才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卻是陌玉,不由又驚又喜又失望,一時竟不知說些啥,只愣愣地看著美男放下手中的黑子、白子,請她入座。
“昭若姑娘這覺睡得為時長了,不過,醒了便好?!蹦坝袢巳缙涿?,溫潤如玉,若非昭若早知他是凡人,此刻定是以為自己佛界沒入成,卻一個不巧投了仙界。
昭若回之一笑,作揖道:“陌玉公子幾次三番救昭若于險境,真真是昭若的活菩薩、大神仙。這次呢,昭若本以為自己已是去了,卻活生生地醒了,陌玉公子真可謂扁鵲下凡、華佗在世的大神醫(yī)。昭若感謝公子救命之恩?!?p> 陌玉唇邊泛起一片笑紋,卻是短暫、抓不住的,隨即眉頭一蹙,問:“姑娘在長安可有得罪什么人?”
“沒有??!”昭若撓了撓腦袋。
“那就怪了。你中的是南疆奇毒番木鱉,若是不及時救治,會令人窒息而亡?!?p> 昭若傻了眼。怪不得報國寺那日腹痛難忍、呼吸困難。哎!她這么個芝麻小的人物竟是勞煩那人動用南疆奇毒,真不知是她面子大還是那人抬舉她了。可惜啦,如此大費周章也沒要了她的小命。昭若竟是一聲嘆息。不過,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許是遭這么一劫,她的妖魔鬼怪之氣一并被劫走了。
“姑娘可要陌玉找出害你的兇手?”
“不、不!”昭若連連擺手,“生由父母,命由上蒼。昭若只求好好活著,不求冤冤相報。此事過了便是過了?!贝鼓恳姾谧颖话鬃影鼑?,白子似又被黑子圍攻,棋局甚是有意思,遂來了興致,端出一副三月春光的笑臉,道:“公子一個人下棋,未免太無趣了。昭若雖棋藝不佳,但過個三五招還是可以的,不知可否陪公子下一盤?”
“甚好!”
陌玉擺好棋局,又令府上的侍從送了好茶好水好點心。
晨光下,品茶、吃荷花酥、與美男對弈,可謂良辰美景。哎!也不知為何古人竟喜歡用“良辰美景”形容黑漆漆的洞房花燭夜,殊不知暗光下有何景可賞,倒不如晨光無限好。
昭若執(zhí)了顆白子,道:“陌玉公子,這宅子好啊,茂林修竹,生機勃勃。不知是為何處?”
陌玉淺笑道:“此宅名為瑤華仙境,是長安城郊外的一處別院。”
別院??!昭若又是傻了眼。素聞,長安地價不便宜,一畝少說也要數(shù)兩金。百知堂面積雖不大,卻地段最好,如此至少一百金,再加上這城外的別院。嘖嘖嘖!真不知陌玉學究何方神圣竟如此腰纏萬貫。難不成京城第一美男賺錢容易些?那日在百知堂,昭若早已心中有疑,今日正是好時機,遂道:“聽聞離開朝堂的仕途之人喜好建園,想必公子祖上也是朝廷命官吧?!?p> 一語似道中心事,只見陌玉一個不小心吧嗒一聲落下一顆黑子在一個旮旯里,甚是古怪。
“祖輩確讀過幾本書,不過皆是經(jīng)商之書,與仕途之道倒是南轅北轍了?!?p> 昭若尚是思考著陌玉這步棋的精妙之處,隨口道:“雖說士農(nóng)工商,商為末,可商卻最是富有,難怪陌玉公子府上明媚秀麗、曲折幽深,比之輔成王府都有過之而不及?!?p> 陌玉從棋盒中取了顆黑子夾在指間,謙虛道:“不過是與輔成王殿下喜好不同,故府上多些奇花異草罷了。只是,姑娘為何突然離開輔成王府?記得告辭那夜,我還與姑娘說,有四殿下庇護,姑娘必然安全?!?p> 陌玉一向料事如神,可這次卻是大錯特錯,輔成王府哪來的安全,都有幽魂找上門了。昭若放下夾在指間的白子,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陌玉,道:“昭若生來命不好,容易給身邊之人招來殺身之禍。田老太太,秦姑娘,王小廝,還有那個杜伯伯,他們本來都活得好好的,可就是因為認識我而莫名其妙地去了。四殿下雖是苛刻嚴格,又不講情面,卻是個大好人,昭若實在不想也不忍將一身的晦氣傳給府上的任何人?!庇錾线@么個千年難遇的大魔頭,陌玉竟是不驚不訝,神色坦然亦淡然,著實令昭若不可思議?!澳坝窆硬慌聠??”
陌玉一揮衣袖,鄭重道:“方才姑娘還說,生由父母,命由上蒼,又何以為懼。我觀姑娘面相倒是春光無限好,萬不可被那些胡言亂語亂了心神,擾了心智?!?p> 雖不知此話是安慰還是真實,但頭一回聽人說她命好,昭若心中還是歡喜的。當下,拱手調皮著道:“那就借仙上吉言了?!?p> 昭若自小長在寺廟,何以精于對弈,也就鎖在花房那段時日閑來無事跟著仙翁前輩學了一點兒皮毛,不過陌玉似乎心不在焉,卻是讓昭若撿了便宜,險勝他兩子。昭若想著陌玉又是救命之恩,又是叨擾府上的,便道:“昭若別的本事沒有,對香倒是略有研究。素聞公子喜香,不如就送公子一縷清香。以后用在與公主的洞房花燭夜可保香溢滿房,睡意朦朧。”昭若真真是會抓機會做媒人。她心頭美滋滋的,但見陌玉收納棋子的手一抖,數(shù)顆白子掉在地上。
“清香甚好,洞房花燭夜就免了?!?p> 昭若無奈地笑了笑,心中暗道:公主貌美如花,還身份尊貴,哪點配不上陌玉公子了,怎么每次都是一副避而遠之的表情。輕輕地嘆一口氣,“調香非一日一時可成,還需勞煩公子等上數(shù)日?!?p> “不礙事?!蹦坝袷蘸冒鬃?、黑子,啜了一口茶,話鋒一轉,“姑娘這么不聲不響地走了,怕是會鬧得輔成王府不寧。別的不說,平日里與姑娘走的近的婢女、隨從怕是會受牽連。以陌玉之見,姑娘還是回去為好。”
當初一時被嚇著了,昭若倒是未深思。如今,陌玉這么一提,確覺得有理。小小一家寺院都有登記在冊的尼子、和尚,何況是堂堂的王府。平日里端茶遞水、掃地抹桌的小婢尚有管事姑姑清點人數(shù),她這么個伺候四殿下的書童,更是招人眼球。想不到一時圖吃圖穿圖安逸,竟是給自己挖了個逃不出的坑啊。只是這樣回去,如何解釋?罷了!既是違了規(guī)矩,就受些懲罰吧。遂耷拉下頭,道:“是昭若一時被鬼魂嚇住才犯下錯,是該回去補救。”
“鬼魂?”
“就是杜家酒肆的杜伯伯。他要我離開王府別再傷及他的家人?!?p> 到底是讀書破萬卷的陌玉學究,這鬼魂之事都被他看得透徹。只見他眉頭忽的一擰,道:“心中有鬼才會怕鬼。怕是有人知道昭若姑娘命格奇特,故意人扮鬼嚇姑娘,引姑娘出府。這倒與府外姑娘中毒一事聯(lián)系上了?!?p> ?。窟@么有計劃,有組織,有手段啊!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不過,陌玉學究說了,輔成王府必是安全,回去便是對了。昭若意外地展顏道:“無妨!昭若除了命格異樣,卻也從未做過真真?zhèn)旌淼氖?。反正公道上蒼可見,生死自有命數(shù)。”
陌玉府上的荷花酥甚是做得好吃。昭若就多吃了幾個。她吃得認真,看得也認真。想來陌玉的那句春光無限好卻有幾分道理,否則怎么能與平常百姓難見一眼的第一美男對弈品茶呢。哎!做尋常人做不到的事,享尋常人夢寐的福,人生足矣。
不知是昭若看美男太入神還是那位姐姐走路太輕盈,抬頭忽見那日引她入百知堂的青衣姐姐立于石桌旁。昭若掀笑示好,那青衣姐姐卻冷著臉。
“堂主,您不在的這幾日,安樂公主日日前來。今日,公主更是備了衣服、枕頭、被子,似是要在百知堂住下,不見您不走了?!?p> 看似十萬火急,陌玉卻是輕飄飄云淡淡地說一句:“不著急。”
公主大駕光臨可是別的商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啊,青衣姐姐怎么現(xiàn)在才來報,還是一副見了瘟神之態(tài)?陌玉這些時日不曾回百知堂,難道是為了救她性命?那青衣女子的這句話倒像是一顆催夢丸令昭若胡思亂想。耽誤了百知堂的生意事小,破壞了公主的好事可事大了。
昭若咳了兩聲,道:“公主駕到,蓬蓽生輝。公子該回去見見。說不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呢。昭若好得也差不多了,就此別過?!闭f罷,立起行禮就走,心頭默默地道:萬不可讓公主知道是陌玉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救了她,否則一千張嘴都說不清。才背身走了幾步,卻被陌玉叫住,“此處偏遠。昭若姑娘走回長安許是要一天一夜了。不如就讓青衣騎馬送你回長安吧。”
陌玉學究果真思慮周全,還明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大道理。昭若盈盈拜謝,隨即跟著一個侍從去別院門外等候青衣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