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濟暫時換作俗家打扮,施施然入了巫山縣城,自去了先前落腳的客棧,打聽了城中鏢局所在,便出了客棧,往鏢局行去。
時李唐國力隆盛,天下承平日久,西域、苗疆,乃至海外諸國都有使節(jié)商隊不遠萬里,辛苦跋涉,來中原展望繁華。
再加上凡間又有江湖武林存在,一眾州府彼此間交流也甚為頻繁,是以哪怕巫山縣這等小城,其中也是有押送鏢局存在的。
按光濟想法,眼下他在這一段淮河水域招惹了漓江劍派這等道門大宗,倒不如趁勢南下,翻越秦巴山脈,入了蜀中,好避開后來的追索之人。
等到了成都府這等繁華大城之后,再轉(zhuǎn)道向東,由水路乘船出海,去海外尋覓地極真火這道地煞陰脈的下落。
此番混作俗世之人,不與修行界扯上干系,自能最大程度地避開某些麻煩,免得再招惹了什么對頭,平添幾分波折。
其間唯一可慮的就是,他無有輿圖在身,不識地理,也沒有關(guān)于地極真火的任何線索,只是從查雙影口中旁敲側(cè)擊而來,知道海外似有此種地煞陰脈存在。
“也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本就是碰運氣的打算。實在不行,等到了海市,借著采買海圖的時機,或可探尋一番?!?p> 光濟心中拿定主意,遂來到了巫山縣中一家福威鏢局當中。
七凰界中雖然不少地名與九州類似,但具體地理水文卻是大不相同,比如此界四大水系,便是淮水、濟水、黑水以及瀾滄江,而非九州當中的河、江、黑、珠。
這淮水乃是李唐國都長安附近水量最為充沛的一條大河,巫山縣位居上游,處于秦嶺北側(cè)山麓之中,有古道入蜀,險峻無比,卻是川府與關(guān)中交流的重要路線。
這福威鏢局,便是靠這條蜀道為生,押送蜀商貨物、兩地特產(chǎn)之類,賺他一筆辛苦錢。
在附近縣鎮(zhèn)乃至長安城之中,都有一定的名聲。
光濟來了這福威鏢局門口,正見一條車隊堵得嚴嚴實實,其上貨物搬上搬下,幾個管事模樣的人在旁呼喝連連,不遠處還有幾名負刀帶劍的鏢師,抱胸而立,站在那里看熱鬧。
他頓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向一名年輕鏢師招呼道:
“小哥,你們這是要出鏢?”
那年輕鏢師正一臉不忿地站在那里,看了他一眼,沒好聲氣地嗆道:“看不出來嗎?不走鏢要這么多人干嘛?”
光濟笑了笑,不以為意,繼續(xù)套話道:“我看幾位鏢師都在這里干站著,也不見上去搭把手?”
那年輕鏢師當即冷笑一聲:“這可是萬劍山莊的鏢,那等武林大派,怎是我等小人物所能搭手的?”
光濟見他話語間怨氣頗重,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心下卻沒多少好奇之意,只是笑道:“不知貴鏢局這趟鏢,可容在下搭個伙嗎?”
年輕鏢師聞言,總算正眼看向了光濟,嘆了口氣道:“這事不歸我管,你得去找大掌柜的,還有他們?nèi)f劍山莊的管事?!?p> 光濟若有所思,當即謝過對方,轉(zhuǎn)身離去。
臨走前卻是又想起一樁事來,回身問道:“對了,不知這趟鏢可是往蜀中川府去的?”
“不錯?!?p> 這年輕鏢師隨口回了一句,而后繼續(xù)盯著搬運鏢貨的一眾勞力,表情頗為陰郁。
......
三日后,險峻山道之上。
光濟從一輛馬車上下來,與其他幾名客人一同站在路邊,望著眼前的崇山峻嶺,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后緩緩吐出,將肺臟中的濁氣換了個干凈。
“這蜀道,果然難行?!庇腥藝@了一句,“也不知還要在這路上捱多久?!?p> “這巫山到蜀中的道路已經(jīng)算不錯了,”有人應答道,“那從長安到漢中,再從漢中入蜀的道路,才是真的難走。本朝李謫仙不是有詩云嘛,‘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說得也是?!?p> 幾個客人趁著車隊歇息的空暇,干脆在此聊起天來,談論些風流才子、怪談逸聞,一時間倒也快活得緊。
而光濟只是站在不遠處,含笑旁聽。
而今他正如計劃中一般,搭上了福威鏢局去往蜀中的鏢隊,先翻越秦嶺,在漢中修整幾日,而后再穿過大巴山脈,不于巴中逗留,直入川府。
其間千二百里,對修行有成的道人來說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但換算到人間鏢局身上,沒個十天半月的根本拿不下來。
如今鏢隊正行在秦嶺的叢山疊嶺之間,一條道路曲曲折折,蜿蜒起伏,伸入山巒之間,頗耗馬力。
故而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停下來歇息一陣,不然人遭得住,馬也受不了。
光濟眼下正站在一旁獨自眺目遠望,忽然有人遠遠招呼道:“丁兄弟,且來喝口水!”
他回頭看去,發(fā)現(xiàn)正是那個年輕鏢師,其人正坐在一片樹蔭之下,手上舉著一個水囊,身邊是一同歇息的幾個鏢師,見丁檠看來,俱都友好地笑笑。
光濟見狀微微頷首,慢慢踱了過去,接過水囊痛飲了一氣,這才將其還過去,笑道:“多謝步小哥了?!?p> 年輕鏢師聞言笑道:“哪里的話,丁兄弟你這是看得起我。不似某些人,哼!眼高于頂?!?p> 話語間,仍有些耿耿于懷。
光濟幾日來已是和這年輕鏢師熟絡起來,也知道其人話語是向著那些商隊管事而去,也就沒放在心上,便隨口和這些鏢師聊起天來。
隨便玩笑了幾句,便有鏢師笑問道:“丁兄弟,你說你入蜀尋仙,是真的嗎?”
光濟挑了挑眉:“怎的,不像?”
那鏢師實誠道:“是不像。你看你這副打扮,分明是哪個富貴人家跑出來的公子。聽說那修仙之人都清苦得很,似丁兄弟你這細皮嫩肉,如何耐得住山間清苦寂寞?”
光濟沒想到這鏢師還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于是好笑道:“你這些話,都是從哪里聽說來的?”
鏢師聞言驕傲地挺了挺胸:“俗言道蜀山多劍俠,我祖籍便是川中的,我還能不知道嗎?”
于是有鏢師笑著揭穿了他:“得了吧,你還不是平日里看一些吳承恩吳大家的神怪話本,擱這裝什么大頭蒜!”
那鏢師被揭穿了也不反駁,只是笑道:“那又怎的,你們還不是羨慕我認得幾個字、能讀幾本書!”
接著便是眾鏢師齊齊吁了一聲,喝了倒彩。
光濟見狀只是笑,也不多言。
將此事翻過,便有那正兒八經(jīng)熟悉川府風物的老鏢師對他道:
“丁公子莫聽那家伙胡說,如果公子真要尋仙問道,倒不如往峨眉山一去,或能得償所愿?!?p> 光濟聞言來了興趣,這峨眉之名倒讓他想起了聚會中那個以峨眉為代號的少女,于是問道:“哦,那峨眉山可有什么高人在內(nèi)中修行嗎?”
“若說別的我還不知道,但那峨眉山中卻真有一位老神仙?!蹦抢腺Y歷的鏢師道,“峨眉山上有一位智光長老,神通廣大,佛法無邊。更兼每十年都會講經(jīng)傳法,大開方便之門。
“聽說吶,每次智光長老講經(jīng)的時候,不僅僅是凡人來此聽經(jīng),更有什么妖魔鬼怪、神仙中人都會到來呢!
“按我說,丁公子你與其在蜀中茫茫然尋找什么劍仙,倒不如去那智光長老門下聽一聽佛法?;蛟S他老人家就見你可親,將你收入門中了呢!”
光濟聽得心中一動,不由暗自忖度道:“反正也是順路,倒不如去看看這位智光長老。若真是什么修行人士,也可一辯經(jīng)義,談論些典籍,順便問問其是否知道關(guān)于地極真火的下落?!?p> 于是便笑問道:“你說那智光長老每十年講經(jīng)一次,不知離上次講經(jīng)過去多久了?”
這老鏢師一拍大腿道:“要不怎么說巧呢,離智光長老上次講經(jīng)剛好是十年過去。十年前我途徑峨眉,見山頂佛光大亮,如虹霓漫卷,印象可是頗深吶?!?p> 光濟不覺點頭道:“那還真是巧了?!?p> 于是便向這老鏢師打聽了往峨眉山去的路線,默記心中,準備往此地一行。
一旬之后,這鏢隊一路顛簸,總算是走出了秦嶺、巴山,來到了四川境內(nèi)。
一路上雖然勞頓,但也沒有什么宵小前來打攪,畢竟萬劍山莊本就名氣不小,更有福威鏢局這地頭蛇在。
但凡有什么山寨橫在路上,也都早早打點過去,叫其讓開了道路,放他們通過。
就算在山中有野獸出現(xiàn),見到這烏泱泱的百余人車隊,也是忙不迭地遁入山林之中,遠遠避開,不會前來送死。
而什么邪修妖獸,卻是不曾見到半個。想來還是蜀道附近人煙不算稀少,不如深山老林當中來得清凈的緣故。
等到了成都府后,光濟便與一眾鏢師辭別,又掏出些許銀錢購置了一輛馬車并足量的食水,這才趕著馬車,向著地處成都府西南的峨眉山行去。
由成都府向西南而行四百余里,出了邛州地界,便是嘉定府轄內(nèi)。
此府府治落在樂山縣,而峨眉山所在的峨眉縣,卻是還要再往西去。那峨眉山腳有一座鎮(zhèn)子,便喚作峨山鎮(zhèn),才是光濟此行的目的地。
到了樂山縣,越是往西行,路上車馬就越多。光濟一路行來,見了不少川人攜著家眷,與自己走在同一條路上。
若是問其目標為何,俱都答往峨眉聽經(jīng)。
那智光長老的名聲,由此可見一斑。
光濟初至此世時是四、五月光景,如今經(jīng)歷了不少人和事,等他終于抵達峨山鎮(zhèn)時,正是八月桂子飄香,賞月游玩的好時節(jié)。
同時也是那智光長老十年一次的講經(jīng)大會舉辦的時間。
換做俗家打扮的僧人將馬車停在峨山鎮(zhèn)上,自己攜了部分食水,便自往峨眉山上登去,同不少慕名而來的游人一起,經(jīng)伏虎寺、清音閣、洪椿坪、仙峰寺、洗象池等,到達了峨眉金頂,智光長老修行所在的華藏寺之前。
立在山頂,光濟放眼望去,只見山脈峰巒起伏,重巖疊翠;云鬟凝碧,鬢黛遙妝,巍峨之間不失秀麗。
幾如女子輕揚螓首,露出兩縷蛾眉一般,難怪喚作峨眉。
光濟不禁贊了一句:“霽雪峨眉巔,鐵索寒橋棧。古木參梵音,摩崖刻通天。峨眉之名,果然名不虛傳?!?p> 他話一出口,便聽得耳邊有蒼老笑聲道:“小友謬贊了。未知小朋友此來,有何事要向老衲討教?”
光濟不覺有異,回首看去,只見一位老僧站在人群之中,對自己撫掌而笑。
周圍游人如織,更有許多僧人來去匆匆,忙著布置不久后講經(jīng)的會場,但都視那老僧如無物,只是行走間不自覺地避讓開來。
光濟于是笑道:“可是峨眉智光長老當面?”
那老僧點頭道:“正是老衲,卻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晚輩丁檠,見過智光長老?!?p> “原來是丁小友,”智光長老溫和道,“老衲方才于定中修行,忽然心有所感,知道有貴客登門。既是如此,還請小友隨我入寺詳談?!?p> 光濟聞言心中一動,不曾想這老僧修為竟如此之高。
能在他登門時有所感應,恐怕已是開了阿賴耶識,快要凝聚金身的人物了。
正當光濟準備答應下來時,忽然天際一道青白光華飛至,在空中虛虛繞了一圈,一道女聲從中傳出:“智光長老可在嗎?晚輩漓江劍派孟闐竹,特來拜見。”
光濟聞言心中一緊,抬眼卻見智光長老有些躊躇,視線在自己身上和那道青白光華上來回打量,于是心中恍然,暗笑一聲道:
“難怪這智光長老能感應到我來,原來是他認錯人了,把我當成了那位貴客。而實際上,該是這漓江劍派的孟闐竹才對?!?p> 這智光長老顯然也想到了此節(jié),于是搖頭自嘲一笑,撤了周身隱蔽術(shù)法,對周圍驚訝的眾人道:“不必驚慌,大家各歸其位便是。這位女施主便由老衲來接待?!?p> 而后又對空中的孟闐竹道:“既是漓江劍派高徒來訪,還請入內(nèi)一敘?!?p> 末了又看向光濟,失笑道:“原來是老衲鬧了笑話,搞錯了客人身份。也罷,小友既然有緣來此,不如也隨我入寺,聽一場經(jīng)罷?!?p> 光濟本就打算混入寺中,聽聽那孟闐竹的來意,看是否與自身相關(guān),見狀便從善如流道:
“本就是晚輩來得匆忙,幸蒙長老不棄,不敢再奢求其他?!?p> 智光長老聞言搖了搖頭,也不多言,只是讓光濟站在他身后,又揮手打出一記佛光在空中炸開,引了那孟闐竹下來,與二人相見。
蓬萊靈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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