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他老人家，如往常一樣，坐在勻雪木做的棋盤前，舉棋不定。邊上一碟翡翠香云糕，在星燈下，如碧玉清透。
這太子可真是會做人，大概整個玉清境都叫他送遍了。
聽蕓湛說這勻雪木坐隱，連同那三百六十一顆晶瑩剔透的棋子是太白師叔送的，師父特別愛惜。
我不懂下棋，只知道太白師叔每每走時，都會留下一局殘棋，叫師父解個十天八天的。
“怎么，”師父并沒有抬頭，“筠止的翡翠香云糕不曾可了你的心？”
“師父，能不能不提他，”我將酒壇在他眼前一晃，“您看，徒兒給您帶來了什么?！?p> “無事獻殷勤?！彼痤^，朝我笑了笑。
我連忙拍開封泥，“您聞聞，是真殷勤還是假殷勤?！?p> 我以為這酒一定會得到他的夸贊，畢竟這是我當年的心血。對于修煉我是沒什么自信，可是這釀酒，幾乎得了師父真?zhèn)鳎?p> 其實，今晚來找?guī)煾?，也只是因為想他了。這次，師父離開了十日，盡管和燁離他們逍遙自在，不知為何，心里總是有些牽牽念念，不得盡興。
他卻放下手中棋子，接過酒壇，又將它放于一邊，接著拉起我的手，輕輕拍了拍，靄聲道：“妍兒啊，以后，要是師父不在你身邊，你也要這樣快快樂樂的?！?p> 我心里暗樂，師父，您不在，我和阿湛不知道多快活，您就少擔心了。
可惜粗枝大葉的我一味沉浸在竊喜之中，并未發(fā)現(xiàn)師父說這話時，被星燈輝映的眼底隱藏著我不了解的東西，有些淡淡憂傷，又像是憂慮，那目光悠遠而迷蒙，像是在回憶很久以前的過去。
?。?p> 過了幾日，蕓湛忽然跟我說，“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天尊這幾日似乎有什么心事？我前日看見天尊一個人在凌云臺站了半天，昨日見他拿著枚棋子盯著棋盤愣是定了半晌?！?p> “你也發(fā)現(xiàn)了？”這種感覺還是師父從那次赴宴之后就開始的，看來我的直覺沒錯，師父這幾日很少來望月坪，我和燁離、筠止基本都是自己練劍。
可是，師父有什么心事呢？
“師父肯定有什么事瞞著我們……”蕓湛若有所思，忽然像想到什么大事一般，盯著我問，“今夕何時？”
我一愣，“甲戌任乾星道一月六?！?p> 天界，三百六十五日一道，六十六年一任，周而復始。
“這么快！又是乾星道。”
“乾星道怎么了？”
“往年乾星道時，天尊總要往水洞閉關(guān)一年?！?p> “為什么？”
“仙界與神界分域之后，仙界里的銫氣愈發(fā)強盛，神族若要留在仙界，每隔六十六年，都要潛息一年，才不至于被這銫氣侵蝕神魂。”
那么，這次師父緣何不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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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我和蕓湛去搞清楚事情原委，隔日傍晚，太白師叔來了。
那個個兒矮墩，銀發(fā)白須，紅光滿面的白袍老神，一手拎著個乾坤袋，云斗還沒落穩(wěn)，就從上面滾了下來，“哎喲喲，妍丫頭，還笑，還不趕緊地過來扶我！”
“師叔，您老怎么又來了？這回落腳點還選在我曉風園，這是作甚？”我忍住笑。
“噓！”太白師叔一邊慌里慌忙地撿起鼓鼓囊囊的乾坤袋，一邊示意我別出聲。
我好奇，這架勢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師叔放心，蕓湛去云渺山喂他的仙禽去了，這個時辰，曉風園沒人來。咦，這乾坤袋里裝的什么？”
太白老君抱著乾坤袋，幾步走進亭子里，坐在石凳上，這才耷拉下兩道長須白眉，苦哀著臉道：“這回是大事了，妍丫頭，你可得幫我?！?p> ……
半刻鐘后，我有些訝然地問道：“所以，這就是師叔這些日子動不動就往玉清境跑的原因？”
“可不是嘛！”太白老君長嘆一氣，將玉光杯中的茶一口氣灌下，末了，還用袖子抹了抹胡須上的水漬。
“可這事真不好辦，莫說師父不會答應，就算師父答應，燁離師兄他會答應嗎？”原來我潛意識里就覺得燁離他不好說話誒！
“所以，我才請你丫頭你幫忙的嘛！都說女子好說話，女子易辦事。妍丫頭，老師叔后半生的幸福就指望你了?！毕袷窍氲绞裁赐刺?，最后，這位老神仙竟還捏著袖角沾了沾眼角。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到師叔老人家也是第一次請我?guī)兔?，當真也有些不忍拒絕。
“這樣吧，那我去試試，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p> 太白老君一下喜上眉梢，“哎呀，妍丫頭，師叔真是沒白疼你。給，這顆氳華仙丹是老師叔的珍藏，每日夜里含著睡，七七四十九日后，修為就能提升老大一境界?！?p> 早就想要這么顆仙丹了，我心里一喜，迫不及待地接過細看。
翠底流金，芳香撲鼻，這指甲片大的藥丹果然那么厲害，那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直到我敲響漱月園的暗紅木門，心里還妄想著，幫師叔搞定這事后，再向他討要一顆。
沒人應門，在我敲第三下時，厚重的木門咿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輕輕一推，開了半道門，我伸著腦袋往里瞧了瞧。
殿內(nèi)靜悄悄的，斜斜的夕光穿過半開的窗牖，落在從殿梁垂落下來的淡青色簾帷，紋絲兒也不動，屋中的金獸銅爐飄出一縷寒冰花的清香。
一種異樣的感覺像細柔的草尖兒輕刮著胸膛內(nèi)某處，我不由屏了息，連帶著動作也小心翼翼起來。
“燁離師兄？”
連喚了兩聲卻沒人應聲。
大概因為好奇，才沒管住自己的腿，等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挨著金獸銅爐站在殿中了。
跟蕓湛那間到處擺著飛箭弓矢，木雕玩意兒，充滿孩子氣的寢殿風格迥然，也跟師父那間以暖色為主調(diào)，溫馨暖心的竹屋感覺完全不同，這里清雅幽靜，清泠出塵，如同主人的氣質(zhì)，仿佛別境。
除了蕓湛和師父，我還是第一次進男子寢殿呢！掩抑著小小的雀躍與新奇，視線緩緩掠過殿中每一景每一物，最后落在那張云紫檀木桌案。
案角上堆了不少卷軸，桌面上還鋪著張，我正想走過去看，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