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婉瑩(二)
第二天,父母還是照常各自出門了。
蘇哲還是照常洗臉,吃飯。剛把臟碗洗了,就聽到了敲門聲。
叩叩叩。
蘇哲甩了甩水過去開門。
門開了,門口是一個一身素白裙子的、小腹微隆的女人,挽著頭發(fā),戴著眼鏡,背著一個小包。
蘇哲看到她,愣了一下,才打了個招呼:“夏老師?!?p> 夏婉瑩點了點頭:“早上好蘇哲,介意我進去坐坐嗎?”
蘇哲搖搖頭,側(cè)身把人讓了進來,從鞋柜里面找出了一雙拖鞋,放在夏婉瑩的白色帆布鞋旁邊。
夏婉瑩換上了拖鞋,跟著蘇哲的指引,坐在了沙發(fā)上。
蘇哲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夏婉瑩說了句“謝謝”。
蘇哲拘謹?shù)刈诹怂纳磉叀O耐瘳搮s很自然熟悉。
夏婉瑩說:“我來是有些事情想找你談?wù)劇!?p> 蘇哲點了點頭。
本以為她會問數(shù)學(xué)測試的事情,蘇哲卻聽夏婉瑩說:“你見到徐洋了,對嗎?”
蘇哲一愣,看著夏婉瑩皺起了眉。夏婉瑩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溫水。
蘇哲覺得她的這個動作很突兀,卻說不出來哪里突兀。
夏婉瑩喝完了水,她說:“你姐的案子,他研究了很多年,可以說,叔叔阿姨追了多久,他就追了多久。為此他也放棄了市局就職的機會,回到我們這么個小縣城,去調(diào)查一個已經(jīng)快到追訴期的案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能明白意思嗎?
蘇哲覺得她又在上課了,把字字句句條分縷析,說手法還有固定的答題格式。然后再看著眼睛半閉半睜的自己問“能明白嗎”。
他下意識就覺得自己應(yīng)該搜腸刮肚出來自己知道的修辭手法,好好分析一下這句并不需要分析的話。
可在老師發(fā)問的時候,他沒有回答,他問:“他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
夏婉瑩沉默著把杯子放了回去。
蘇哲提出了自己這個問題的“論據(jù)”:“蘇萍死了十四年了,就算再怎么好的朋友,也該釋懷了?!?p> 又怎么會像徐洋一樣,做到了連他這個親生弟弟都做不到的事情。和他父母一樣追兇十四年?
他為什么?他有什么義務(wù)?
還放棄自己的機會?
夏婉瑩看他,目光不像課堂上蘇哲熟悉的不怒自威,而是一種……“淹沒般的凄然”。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東西,每個人都有可能用一輩子都走不出去的記憶。”
蘇哲表情有些凝固了。
夏婉瑩卻忽然笑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輕輕撫摸:“至于他為了什么,你還是自己去問他吧。你只需要知道,徐洋回來,一定是有把握的。勸勸叔叔阿姨吧,這一次,說不定真的能成功。”
蘇哲看向木質(zhì)的桌子。他說:“跟我沒關(guān)系,我只是個學(xué)生。”
“你也是你姐的弟弟?!毕耐瘳撜f。
蘇哲搖頭,他說:“我父母這些年一直不讓我管這些事?!?p> 還有一句,但他們一直讓我困在這件事里。
夏婉瑩沒說話,沉默地看著房子里的各種擺件。
蘇哲又補充一句:“我也不想管?!?p> 夏婉瑩帶著笑容搖頭,說了一句沒有頭尾的話:“這個房子,什么都沒變過?!?p> 蘇哲緊緊地皺起了眉。
夏婉瑩看著他,說:“你說你不感興趣,你卻一直都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拼命接近蘇萍??赡苁且驗樵购?,可能是因為親情,可能因為憐憫。但你想要知道的?!?p> 蘇哲沉默了,片刻后,嗤笑了一聲。
夏婉瑩扶著腰站了起來,蘇哲下意識去扶她,卻被她揮揮手避開了。
夏婉瑩說:“如果你真的不想管,那就把這些事情當成別人的事,再也不要想,好好讀書。但如果你想管,你永遠都有權(quán)利管,誰都不能阻止你。”
蘇哲想說話,卻看到夏婉瑩從小包里掏出了一個信封。她遞了過來。
蘇哲沒接。
他看著陳舊信封上的字跡,眉頭緊蹙。
他問:“這是什么?”
夏婉瑩好像看不出他臉上的厭惡,固執(zhí)地伸著手:“我覺得現(xiàn)在不是時候給你,但是也只能給你了?!?p> 蘇哲還是接過了信封。
夏婉瑩離開了,蘇哲送她到了樓下。樓下還站著鄰居老太,還有幾個說閑話的人。
蘇哲看到那個老太一邊做著手臂運動,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
夏婉瑩沒什么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去,好像沒看到她。
蘇哲目送著夏婉瑩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就攥著信封往回走。
上樓的過程,信封上的折痕越來越深。
腳步聲越來越重。
幾乎在泄憤。
蘇哲回房間的時候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動作暴躁地拉開抽屜,把那個已經(jīng)被自己揉皺的信封用力扔了進去。
再重重地合上抽屜。
蘇哲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半晌,他合上了眼睛。
但還是能看到那個信封,還有那個信封上面,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字跡。
上面寫著“蘇哲”。
跟書桌上任意一本教材扉頁,自己寫的名字,幾乎一模一樣。
“蘇哲”前面還寫著,
“親愛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