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朱府二小姐得了瘋病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巡州城。
坊間傳聞,瘋魔了的朱青青,眼球充血,面容可怖,如同一只見人就咬的惡犬,且六親不認,已徹底變成了沒有人性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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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渾身上下都是被咬出血的牙印,她跪在門外,嘶聲哭喊著,小姐!你讓我進去,你別一個人呆在里面,小姐!
她的小姐,莫名失了神志,不受控制的小姐,用盡最后一絲理智,把她推出了門外,將自己鎖死在了屋里。
朱家人焦急痛心的要命,忍著淚奔出府去請醫(yī),晏蒙拼命砸門,屋里卻不見任何反應(yīng)。
直到林祈舟趕來,手里拎著不知從哪找來的斧頭,一斧子劈開了門。
然后看見了,瑟縮在墻角的小姑娘。
她滿臉滿身是血,手臂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牙印和淤青,如追月告訴他一般,眼球充血,殷紅如惡鬼,已徹底沒了人樣。
任是他感情再清淡涼薄,此時也再沒撐住,緊握了拳,眸子里掀起洶涌風(fēng)浪。
穿過一片狼藉的桌椅,林祈舟走近她,她卻抓起腳邊鋒利的茶具碎片,舉起手,狠狠的扎進了他的肩膀。
“滾!都滾??!”
面前的少女,面目猙獰扭曲,尖聲叫囂起來,林祈舟盯著她,她眼神瘋魔,血和淚混在一起,糊了滿臉,都快認不出原本模樣,額頭上血肉模糊,傷口極深,他掃了眼墻壁上的血,朱青青這是將自己鎖在屋里,拼命拿頭撞墻,在以自殘求清醒。
她已認不出任何人,也包括他。
出神間,朱青青像只猛獸撲上來,大張滿嘴血的口,作勢就要朝他脖頸上咬去,林祈舟揚掌,一個手刀,先她一步,在她頸邊落下,少女身子一軟,倒進了他懷里。
朱家人請來了巡州城里外,幾乎所有的郎中,純貴妃也從皇宮里請了太醫(yī),急急趕來,但整個屋里屋外,幾十位醫(yī)士,卻沒有一人,能看出端倪。
姨娘大怒,心中焦炙,“廢物,都是廢物,什么名堂都看不出,你們?nèi)舳贾尾缓帽緦m的外甥女,本宮讓皇上砍你們的腦袋!”
這時林祈遠帶著濟神醫(yī),趕了過來。
濟神醫(yī)給昏迷的朱青青搭了脈,又上上下下,望聞問切做了個遍,眉間卻仍是解不開的疑云,他面色凝重道,“這也實在是太怪了,朱小姐僅是瘋病,不該呈這副脈象啊......”
朱欽急紅了眼,“小女的病情,神醫(yī)盡管直言。”
“令千金......脈象如若釜沸,為熱盛陰衰,陰氣敗絕之侯,一般呈此脈象,多為將死之人,兇險萬分?!?p> 朱夫人聽了,險些當場昏過去,纖纖滿眼的淚,也驟雨般砸下。
“但這病癥,根本不似尋常,病發(fā)突然,又無任何誘因,尚書大人,恕小人見識淺薄......實在看不出個中病因?!睗襻t(yī)眉頭皺的很緊,終是泄了氣。
“看不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徒兒的病,得老朽親手來治?!?p> 眾人正束手無策之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卻從門外傳了進來。
邱半仙雙手負于背后,眼底含著幾分凝重。
除了耳聞過朱青青口中師傅的幾人,剩下的,皆是一臉迷惑震驚,朱希鈞看著這如同江湖騙子的老人,挑著眼角問道,“您誰???我怎么沒聽朱青青說過,她拜了個師傅?!?p> 邱先生懶得搭理這無理小輩,徑直走向昏迷的朱青青,瞅著孩子滿身駭人的傷,表情冷了下來,“我徒兒這是被奸人所害啊,老朽得帶她回去治病?!?p> 但話音未落,反對之聲便起,朱欽問道,“你是何人,來路底細都尚不可查,憑什么帶走我女兒?”
“老朽姓邱,字云鶴,不過一介無名之輩,但我徒兒這病,現(xiàn)在只有我能救,朱大人若是阻攔,耽擱的,可是青丫頭的性命!”邱半仙目光嚴厲剛毅,露了逼人的氣勢威壓,朱欽于他,不過一句話,氣場上便敗了下風(fēng)。
“你!”朱欽想反駁,卻被純貴妃打斷,她看著邱云鶴,眸子里風(fēng)波動蕩,“姐夫,讓他帶走青青,他能治好她?!?p> 此話一出,一時間眾人愣怔,朱欽臉上震驚,但還是聽了純貴妃,未再有所言語。
純貴妃起身,向著邱先生福身屈膝,鄭重行了禮數(shù),言道,“青青的病,就托付在先生手上了,求您定要醫(yī)好她?!?p> 邱半仙頷首,然后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目光停在了林祈舟身上,“就你小子吧,跟著我,把我徒兒扛回去?!?p> 林祈舟愣了愣,看了眼神色嚴肅,指點江山的老人,沒說什么,彎腰去抱了床榻里的姑娘。
之前以為那日朱青青的解釋,都是胡編濫造而來,沒想到,她真的有個高人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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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在做夢,渾身都痛,都冷。
許多人從我眼前閃過,圓臉小眼睛敦厚的胖女孩,面容溫潤如玉的大哥哥,額上有疤,笑起來有虎牙的小乞丐,仙風(fēng)道骨,無酒肉不歡的白胡子老頭,還有目光清冷如寒潭,容顏清雋絕色,披散著月光的少年......
可他們都是誰?與我又有何關(guān)系?他們從何而來,為何而去?
我不是應(yīng)該活在現(xiàn)代社會,鋼鐵森林般的高樓里嗎?
可我,我又是誰,我生在何年何處,為何而活,親人呢,朋友呢,畢生所愛呢?
腦子像是被抽空洗干凈之后,空蕩虛無,沉寂冰冷的一個容器——什么都沒再剩下。
林祈舟肩膀的傷還沒包扎,白衣滲著血,他卻仿佛沒有痛覺,只是低頭看著懷里昏迷不醒的少女,她很輕,沒有溫度,也沒有聲音,就這么靜靜窩在他懷里。
他不過三天沒見她,這世道卻仿佛變了一個光景。
這瘋癲的失心病,未免來得太過詭異,他不信是朱青青自己發(fā)的病,這中間必然有蹊蹺。
“別看我徒弟了,看路小子?!?p> 邱半仙仿佛是后腦勺上長了雙眼睛,人走在前面,卻對身后事了如指掌,聲音不高不低的提醒道。
“還有你們,跟來也就罷了,別給老朽添亂?!?p> 林祈舟身后的纖纖晏蒙林祈遠三人,一路上死皮賴臉的,非是要跟過來,纖纖哭的眼紅也臉紅,現(xiàn)在仍吸著鼻子,林祈遠眼里,亦是不加掩飾的心疼,而晏蒙,神色擔(dān)心之余,目光卻看向林家兄弟,帶著冰冷的刺,森然狠戾。
一行人抵達竹屋,林祈舟剛把朱青青放進床榻,幾人尚未開口,纖纖卻焦急直白,扯了邱先生衣袖,直接撲通跪倒在地,“高人師傅,你趕緊救小姐吧,她今天傷的太重了,您快些,快些成嗎?”
邱半仙眼神憫默,沒給答復(fù),只是吩咐三個少年,幾個小子,去把我徒兒手腳綁起來,嘴里也塞上汗巾。
三人照做,拿了棉軟的錦綢去綁手腳,生怕傷著了她,纖纖見勢愣了,但老人只是指了指檀桌那邊,對她說道,“那有金創(chuàng)藥,你去先涂上,然后給青丫頭上藥?!?p> 吩咐了幾人后,他負手站在原地,蒼老的眼睛里,思緒深不見底,從城里四散的流言開始,他便聽出了異常,結(jié)合之前的卦象,覺得這事,當真棘手的緊。
奸人所害,但奸人是誰,何時何物為害,目前一無所知。
此時,一個錦囊從朱青青身上落下。
林祈舟撿起來,芳馥的幽香直沖鼻子,他直覺不對,朱青青從不用這種香氣濃郁的飾物傍身,這東西,從何而來。
“打開它?!鼻癜胂傻穆曇糇陨砗髠鱽?,老人的眼神,如蒼鷹般敏銳,盯著他手中錦囊說道。
他打開錦囊,內(nèi)里是一張小小的平安符。
林祈舟輕皺了眉,腦子里似乎有什么細枝末節(jié),卻想不真切。
邱半仙接過他手中錦囊,嗅了嗅,眼里閃過一絲異樣,這種幽香奇特,直往腦子里鉆的霸道香氣,似曾相識。
那瘋藥仙杜若,他昔年的舊識,對制奇藥無比狂熱,總愛往藥引之中,添加特制香料,味道越上頭越好。
但杜若前多少年便銷聲匿跡,生死不明,他的奇藥奇方,也早已失傳,徒弟的怪病,怎可能與他扯上關(guān)系。
正沉思間,忽聽一聲刺耳尖叫,尖厲不似人聲,眾人抬頭,朱青青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她手腳被緊緊縛住,但嘴上還沒來得及綁上汗巾,眼睛充血,猩紅可怕,瞪著眼前正在綁她的林祈遠,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惡獸。
林祈遠看著她這副模樣,身體全然僵住,“青青,我是林祈遠啊......”記憶里明媚如日光的少女,現(xiàn)在面目全非,他的聲音里,有了哽咽。
她醒來,渾身顫抖卻動彈不得,牙齒便緊咬自己的嘴唇,滿嘴刺目的紅,林祈舟見狀,疾步上前,取了一側(cè)的白色汗巾,一手強制撐開她的下巴,動作迅敏,另一手用汗巾卡住牙關(guān),將其死死綁在了她腦后。
朱青青眼如惡鬼,死死瞪住林祈舟,渾身顫栗,喉嚨里發(fā)出沉重的低吼,滿身滿臉,汗如雨下。
她痛的要死,極其失控,沒了絲毫理智。
“青青怎么會忽然變成這樣?”林祈遠心痛疼惜,眼底濕潤,握緊了拳頭。
邱半仙沒有回答他,手拈著錦囊,試探一般,將其放在朱青青眼前,奇異香氣刺激之下,她痛苦暴怒之狀更甚。
“果然是這東西搗鬼?!崩先嗣嫔?,收起錦囊,眼神如鷹隼般,極冷而凌厲。
“下此毒手的人,是與我徒兒有多深仇大恨,竟把她害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p> “小姐雖年少時不懂事,但從未傷過人性命,后來轉(zhuǎn)了性,更是對所有人仁義相待,怎么會有人這般狠毒,這么害她!”
纖纖哭著控訴,撲到朱青青床邊,握緊了她的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