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節(jié)這一天的大清早,我逡巡在市民中心大樓前的廣場上,抓耳撓腮,得其門而不能入。
天色剛蒙蒙亮,被吵醒的門衛(wèi)非常惱怒地在玻璃門內(nèi)沖我堅定地擺手,同時比著一個“9”的手勢,我知道大樓九點鐘才開放,可是到那會兒來的人一定已經(jīng)很多了,要想混在人海茫茫中找到素未謀面的北溟凡胎,我真是半點把握也沒有。
但我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殷妲把持著公司,我辭職出來后保安就連大門也不讓我進去;而市民中心大樓為著籌備今天的慶典活動,提前一周就不允許任何普通市民入內(nèi)。除了今天到現(xiàn)場來尋找蛛絲馬跡,侍機而動之外,我還能怎么樣呢?
“夏大禹,你果然在這里!”正在無計可施,我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咦,竟是“牙根兒”警察和他的父親!
我半驚半喜,道:“你們……你們也來了!”
“牙根兒”笑笑,道:“我和父親都申請今天來此地當值,剛剛路上還在說,你肯定也會來的,結(jié)果不出所料!”
我感慨地點頭,道:“你們還是相信了我,真謝謝你們!”
老警察神情嚴肅地搖頭,道:“現(xiàn)在說相信你還為時過早,不過小根對你那次算命的本事推崇備至,雖然這一次全無憑據(jù),但你言之鑿鑿,我也實在不敢掉以輕心?!?p> 我嘖了嘖嘴,無話可說。
我們?nèi)嗽诳諢o一人的市民中心大樓里上上下下轉(zhuǎn)了幾圈兒,各自累得一身汗,就停在一樓的演說大廳門口討論:
“此次活動集中在一、二、三層樓的公開區(qū),而這三層樓以中央天井連通,再上去才是獨立辦公區(qū),如果真有什么人將三層往上的出口和一層大門封住,這一片區(qū)域就會變成水潑不進的堡壘,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確有不利隱患?!毙【煅酃庾谱疲南麓蛄恐f。
“要想封門真太容易了,”我也前前后后地一邊看一邊說,“我剛才看了,連上下電動扶梯,到中央空調(diào)網(wǎng)絡(luò),還有通道門鎖控制,大門防盜系統(tǒng)等等,全部都安裝著我公司的智能化設(shè)備,只要總控制室輸入一個指令,十秒鐘之內(nèi)就可以統(tǒng)統(tǒng)關(guān)閉?!?p> “總控制室里操作的人員有幾十個,總控師都有三個,全部是市府直派,你說的那個什么電腦妖怪,總不能一個變?nèi)齻€吧?”老警察不悅地打斷我,他一直覺得我胡說八道,可又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故此心情郁悶,總在言詞上發(fā)作我。
我沒吭聲,心里想,說不定北溟可以在肉身和電腦里自由出入,要真是這樣,不要說三個總控師,就有三十個守著,只怕也拿一架能自動運作的電腦無可奈何!
“不過就算能封死又怎么樣?”小警察困惑地說,“我們都查過了,沒有炸彈,沒有毒氣,沒有任何危險物品,光封上所有出入口能有什么威脅?里面一報警,外面的人炸開大門就能進來。”
我沒回答,我只是盯著演說大廳的地板,看了又看,老警察有些省悟,他從大門里探身出去,看看天井里滿滿當當垂掛墜地的各式宣傳橫幅和廣告布幔,又踩踩腳下的松木地板,若有所思地說:“火……倒是不可不防!”
小警察不以為然,道:“這里到處都有煙霧報警器和自動噴淋器,稍有火苗就壓下去了,根本燒不起來!”
我嘆口氣,說:“煙霧報警和自動噴淋,也是由智能化系統(tǒng)來控制的!”
“你是說……”小警察瞪著我,難以置信,道:“那個電腦妖怪會讓報警器和噴淋系統(tǒng)失靈?這怎么可能呢?再說了,要想控制智能化系統(tǒng)的電腦中心,這個妖怪就得一直存身于電腦之中才行,而這樣它就無法同時指揮肉身來放火,你可別跟我說電腦軟件本身就會制造出火來呵!”
我也覺得想不通,照說媧媧電腦中的補天軟件已全面刪除,連帶著補天網(wǎng)站都不能幸存,那么以補天軟件為精魂的北溟應(yīng)該更加難逃厄運才對。可是顯然它安然無恙,我于是猜它是借著那三分鐘遁逃至獨立的人工智能體里-----也就是所謂它的“凡胎”,但這也不大對頭,因為人工智能體目前的外形跟人類相差甚遠,北溟若敢貿(mào)然以此形象現(xiàn)身,只怕還沒來得及作任何動作就會被安全警察扣住,更遑論制造什么大災(zāi)難呢?
就在這一刻忽然人聲鼎沸,我們?nèi)司跞换赝?,卻原來九點已到,市民中心大樓公開區(qū)正式全面開放。只十來分鐘的功夫,足以容納千人的演講大廳里已人滿為患,陸續(xù)還有大人小孩在往里涌,連天井和二樓、三樓的通道里,都漸漸人頭攢動。由于有些學(xué)校幼兒園是由老師們集體領(lǐng)來的,這些人中,竟有百分之七十是不同年齡的孩子們。
我和兩位警察先生則被沖散開來,招呼都沒來得及打,我遠遠看見小警察跟我比了比手勢,看樣子他打算去總控制室,而老警察則奮力往大門口擠,估計是想跟大樓保安溝通一下,至于我,我退到了演講大廳的主席臺區(qū)附近,記得殷妲說過華董一定會來剪彩講話,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
九點半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靜下來,市府領(lǐng)導(dǎo)和嘉賓們穿過樓上獨立辦公區(qū)的專用入口進來,直接抵達演講大廳的主席臺區(qū)。我睜大眼睛在那群衣冠楚楚的陌生人中仔細尋找著,華董我雖然不熟,但是好歹每年年終茶話會上都能見上一面,模樣還是認得的。
很快,我就看見了華董,而陪在他身邊笑意盈盈的,卻正是殷妲。我一時性起,按捺不住,扯開隔離帶就往里走,一個保安立刻擋過來,道:“先生,這里不能隨便進,請你快退回去!”
“我找人,有急事!”我不理,仍往里闖。
那保安整個身子橫攔著我,道:“不行,找誰都不行,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惱起來,兩手直推過去,并高叫道:“華董!華胥!華志強——”
我看見距我數(shù)米之遙的華董身子一晃,倏地抬起頭來,臉色青白,而殷妲則眼明手快地扶住他,嘴里還說著什么。電光石火之間,就聽“嗒”“嗒”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我心底一驚,張惶四望,老天,北溟這么快就發(fā)動了嗎?
人群有些不知所措,本來尚算安靜的大廳里開始傳出紛雜的“嗡嗡”聲,但很快,一個驀然闖入的大叫聲蓋過了一切:“夏大禹,夏大禹,門全鎖住了,通道全都封死了!”是老警察!他正在拼力從大廳門口擠回來!
我迅速繞過已呆若木雞的保安,幾步就跨到華董面前,低聲問:“北溟到底是怎么回事,怎樣才能徹底消滅他?”
華董直楞楞地看著我,好象什么都沒聽見。
“夏大禹,你我終于可以面對面了,你比我想象中有勇氣得多,佩服佩服!”忽的,我耳邊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近在咫尺,是誰?
我沉住氣,緩緩抬頭,循聲望去。
老警察???!?。?p> 不不不,這個人不是老警察,這是一個穿著老警察衣服的陌生人!我瞪視著已擠到我身后的這個人,眼睜睜看著他慢慢挺直腰桿兒,看著他扯下頭上花白的假發(fā),看著他撫平臉上假作的皺紋,簡直有如一場大變活人的魔術(shù)——就在我眼鼻子底下發(fā)生,一個原本疲倦刻板的老年人,倏忽間成了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人!
“你是……北溟?!”我震驚過度,完全忘記防備和警惕,口中喃喃地道。
而另一側(cè)的華董,也幾乎與我同時脫口而出:“軒轅不易!是你!”
老警察,或者說軒轅不易,或者更確切地說北溟,用他那凌厲陰惻的眼神盯住華董,干脆地問:“媧媧在哪兒?”
華董閉一閉眼,站穩(wěn)身子,然后輕輕推開一直扶住自已的殷妲,淡淡地說:“你背叛了我!”
殷妲神色難看,卻沒有遲疑,跨前一步站到北溟身邊,轉(zhuǎn)頭道:“我沒有背叛你,我背叛的是媧媧。其實這也是輪回的必然,媧媧當初給我起這個名字,就該料到終有今日之事。”
華董嘆一口氣,望向北溟,道:“我不知道媧媧在哪兒,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你準備怎么樣?”
北溟平靜地回答:“這里的出口和通道已經(jīng)全部封死,所有的人都是人質(zhì),你一日不說,大家就待在此地一日,到死為止!”
人群嘩聲四起,許多人開始向北溟圍聚過來。
“最好誰都別亂動!”北溟提高了一點聲音,但仍然十分鎮(zhèn)定,清晰地說:“我已經(jīng)將這里所有的智能化系統(tǒng)線路都引入了高壓電能。任何人想要強攻進來或者強攻出去,都等于是在送死。我奉勸大家也不要去想開槍或者砸門什么的,甚至連電話都別打,墻壁更不能亂碰,因為在這樣密集的高壓電線路環(huán)境里,稍有不慎就會觸電,進而引發(fā)整棟大樓起火爆炸,到時候出現(xiàn)任何后果,各位可都要自負。對了,補充一下,別認為制服我的身體就會改變一切,在這兒的不過是我的一個空殼,沒人能夠抓得住真正的我。而除了真正的我之外,也沒有人能夠引走這里的高壓電能,或者打開任何出口及通道?!?p> 人們僵住了,不知所措,恐慌的氣氛蔓延開來,有些女人和孩子們開始哭泣。
華董盯著北溟,問:“只不過是為了一個女孩子,你就要造這么大的孽?”
北溟完全不在乎,答:“這算什么呢?想當初我為了泄憤,連洪水滔天都不在話下。”
華董的眼神悲哀莫名,道:“真的一切都不能有絲毫改變嗎?真的非要如此不可嗎?”
北溟嘲諷地回答:“是你制造的我們,你說呢?”
我受不了,狂叫起來:“夠了夠了,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媧媧到底在哪兒,我也想知道!”
華董看向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感情,道:“我真的不知道媧媧在哪兒。這三個月來我一直在國外潛心研究,希望能夠找出救治媧媧身上惡疾的辦法。原想等今日事畢后再約媧媧見面的,可沒想到幾天前補天網(wǎng)站突然崩潰,我和媧媧原定的聯(lián)系辦法都起不了作用,我自已也很著急。”
“你和媧媧,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我澀口地問。華董居然并不知道這三個月是我在客串媧媧,這倒讓我多多少少油然而生一點成就感。
北溟在一旁笑起來,插口道:“媧媧姓華,全名華媧媧,你竟然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