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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四 身陷重圍

天水未央之民國風(fēng)月 湛兮若存 4281 2020-10-28 14:06:12

  走走停停,12月2日黃昏,一行人馬在一座不知名的莊子里暫時(shí)歇了下來。村子里早已是空無一人,莫說人,就是小雞崽都見不到一只,顯然先頭部隊(duì)早已掃蕩過了。素云面有難色,從1號中午到現(xiàn)在,帶的烙餅已吃完了,可怎么辦呢?好在走時(shí)將家里剩的半袋大米帶了來,鍋灶是現(xiàn)成的,煮鍋粥應(yīng)是不成問題。

  茂良開始拆柵欄當(dāng)柴火,謝道方和皎玉去水井邊挑水,素云刷洗灶臺。葉丹霞頗不甘心,在雞窩邊徘徊半天,又跪下來伸手掏弄了好一會兒,忽然如獲至寶般喊了起來:“看,有個雞蛋!”那不過是只幼蛋,比鴿子蛋大不了多少,上面還沾滿雞毛和雞屎,大約如此才能在窩里存留至今吧。

  誰也不知道這種逃亡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多久,每一粒糧食都彌足珍貴,所以晚餐的唯一內(nèi)容是一鍋稀薄的米粥和一只雞蛋。粥很快喝完了,可雞蛋只有一個,怎么辦?最后商定,素云有孕,葉丹霞傷未痊愈,都需要營養(yǎng),只她二人一人一半。

  大約這頓清寒的晚餐誰都沒吃飽,只能饑腸轆轆地睡覺,這樣至少能節(jié)省身體的熱量。素云借故出了屋,見茂良果然在檢查吉普車車況,忙湊上前去,將手帕包著的一小塊東西遞給他。茂良打開一看,原來是半個雞蛋:“怎么?你沒吃嗎?”

  “良哥哥,我不要緊的,你明天還要開車,不吃好不行的?!?p>  “我不餓,還是你吃吧。”二人推讓不已,最終各退一步,素云吃蛋黃,茂良吃蛋白。

  “云妹妹,只怕明天我開不了車了?!泵加朴频卣f,素云嚇了一跳:“怎么了?你傷到哪兒了嗎?”

  茂良搖搖頭,今天他攢緊的眉頭從未松馳過:“車沒油了?!?p>  “怎么會這樣?”

  “這幾天路上太堵了,油耗得厲害。明天要沒有奇跡發(fā)生,只能棄車步行了?!?p>  茂良所言非虛,次日清晨,吉普車開出不到半公里便熄了火。正踟躇間,遠(yuǎn)遠(yuǎn)望見北面煙塵滾滾,一隊(duì)人馬開了過來,霎時(shí)寂靜的公路立刻人聲鼎沸。茂良的車雖是靠邊停的,可畢竟占了路面,這讓卡車通行時(shí)不得不小心翼翼,一時(shí)怨聲四起。

  “娘的,前面的龜孫子開的吧?爬得這么慢?!?p>  “操你娘,這旁邊有車,老子怎么開得快?”

  “哪個狗娘養(yǎng)的,把車停這,小心老子崩了你!”

  “老總,對不住,車沒油了。要不您幫幫忙,勻點(diǎn)汽油給我們,我馬上把車開走。”茂良耐著性子懇求道。

  “勻給你們?俺們的油還不知夠不夠呢!不過,這幾個娘們可以替你捎上?!?p>  “操你媽的!趁老娘還沒發(fā)火,趕緊滾!”葉丹霞破口大罵。

  老兵如痞,敗兵勝匪,豈是那么好惹的?眼看一場沖突在所難免。

  “你們干什么?”一聲巨吼震住了所有人。

  “羅上校!”見是茂良,羅俊一怔:“你們怎的還在這里?參座以為你們到蚌埠了呢!”

  “我父親呢?”

  “在后頭呢,我?guī)銈內(nèi)?!?p>  不過兩天時(shí)間,陳伯鈞仿佛又蒼老了幾歲,他的背又佝僂了些,眼里布滿血絲,茂良心頭一酸。他不知道,在父親眼中,此時(shí)灰頭土臉滿身風(fēng)塵的他亦是狼狽不堪。見到他們,陳伯鈞心涼了半截,本以為他們已脫險(xiǎn),誰料想竟陷在這里,看來只能聽天由命了。不過對于茂良來說,與父親的重逢倒是件好事,至少車子又有油跑了,暫時(shí)也不用為肚子的問題發(fā)愁了。

  午飯后沒多會兒,陳伯鈞要去司令部開會,茂良領(lǐng)著大家隨軍官教訓(xùn)團(tuán)一起走。這一路還順利,照這速度,大約再過一天就可以到永城了,茂良心里不由暗暗松了口氣。

  黑夜總是寂靜的,遠(yuǎn)處的群山突兀的線條竟顯得有些猙獰,仿佛要將這塊洼地一口吞掉。

  “過了這座山,就到永城了,咱們也能有個落腳的地方了。”素云輕聲安慰著身旁的皎玉。

  “真的嗎?可我怎么總覺得怪怪的,象老也到不了頭似的?!别ㄓ裼腥珞@弓之鳥。

  “到頭?哼!早著呢!只怕想不到的苦頭還在后面呢!行了,那不是咱們能操心的事,想也白搭!快睡吧,這么晚了還唧唧歪歪吵個不停,真是!”葉丹霞說的話總那么刺耳,但比誰都管用,大通炕上一片靜謐。

  另一間陋室,煤油燈昏暗的光亮下,陳家父子的臉龐顯得更加焦灼與絕望。

  “父親,杜總指不是早就說過‘打則不撤,撤則不打’嗎?怎么又要停止西撤了?”

  “唉——”陳伯鈞抱以一聲長嘆:“中午剛接的命令,部隊(duì)停止西撤,轉(zhuǎn)向濉溪口,協(xié)同李延年兵團(tuán)共同援救黃維兵團(tuán)?!?p>  “什么?這不是開玩笑嗎?真要打,就不該放棄徐州,至少那里還有堅(jiān)固的城墻工事?,F(xiàn)在已經(jīng)撤出來了又要去打,這不是把這二十萬人又白白送給共軍嗎?”

  “我何嘗不懂,杜總指又如何不知?但這是老頭子的命令,我們能怎么辦?”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什么一定要聽這樣糊涂的命令?”

  “如果部隊(duì)能安全撤出還好說,要是撤不出,又違抗了軍令,誰來承擔(dān)責(zé)任?”

  “難道就只能這樣聽天由命了?”茂良既絕望又頗不甘心。

  陳伯鈞痛惜地拍了拍兒子的肩:“只能這樣了,良兒?!?p>  茂良愣了一會兒,父親這般親昵的稱呼已是多年未曾聽過了,他一時(shí)語塞:“父親,您------”陳伯鈞無力地?cái)[了擺手:“太晚了,睡吧!”

  12月4日拂曉,一陣隱隱約約的雷聲刺激著人們的耳膜,有警醒的人細(xì)聽,原來不是雷聲,而是愈來愈密集的槍炮聲。于是寂靜的黎明瞬間變了模樣,剛才還空曠無人的山村瞬間擁滿了急于逃命的人群,汽車推著汽車,士兵擠著士兵,誰被擠倒了,車輛就從誰身上碾過去,是死是活沒人問。到處是粗野的叫喊聲,失望的哭泣聲和四周傳來的炮聲,機(jī)槍聲。

  當(dāng)三個女人上車時(shí),素云是平靜如常,葉丹霞滿是不屑,皎玉則是一臉木然。從新安鎮(zhèn)到徐州,不到半個月的功夫,眼前的場景已上演過若干次,早已是見怪不怪了,人類的神經(jīng)如果反復(fù)遭受強(qiáng)烈的刺激,麻木是必然的。

  然而,大腦神經(jīng)可以麻痹,但腸胃對于食物的記憶力卻要強(qiáng)烈固執(zhí)得多。不覺已近正午,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雖說還剩小半袋米,但這荒郊野外的,哪里有鍋灶煮飯呢?還好茂良這還有幾個羅健給的紅薯,于是一人一個將就一下。那紅薯是生的,表面還臟兮兮地糊滿了泥,想洗一洗再吃吧,但哪里有水呢?茂良和素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你倆當(dāng)自己還是公子小姐哪!現(xiàn)在咱們是在逃難!逃難!懂嗎?能活著吃口東西就不錯了。”葉丹霞話中滿是輕蔑。素云咬咬牙,用衣襟將紅薯皮上的泥擦了擦,閉上眼睛狠吃起來。

  蘇北平原的12月已是嚴(yán)冬,日光短促,才下午四點(diǎn)多,天色已暗了下來,還下起了小雨。冬雨夾雜著點(diǎn)點(diǎn)雪子,打在車窗上叮冬作響,緊閉的窗玻璃亦無法阻擋那陣陣徹骨的寒風(fēng)。雖穿著棉鞋,素云仍覺得兩只腳已凍成兩塊生鐵一般,她不停跺腳,以免它們凍僵。

  “不行了,我的腳木了,踩不了剎車。葉中士,你能開一下嗎?”茂良轉(zhuǎn)頭問。

  “我手腳早就僵了,不行就停車歇一下吧。反正又逃不出去?!?p>  “是啊,天又冷,肚子又餓得厲害,休息一下吃點(diǎn)東西吧?!敝x道方附和。

  “但現(xiàn)今只剩這么點(diǎn)米了,這荒郊野外連個遮擋都沒有,怎么煮飯呢?”素云犯了愁。

  茂良略一沉吟道:“我下車看看吧。”

  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茂良回來,棉袍濕了半片,凍得直打哆嗦。他指著西邊一塊高地說:“那邊有座大戶人家的墳塋,有水泥頂穹,咱們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

  一行人隨他到了那里,卻只有頂上有穹,四周是通透無遮擋的,只得在靠近墓碑處撿幾塊石頭壘起一個簡單的“品”字灶,再撿些柴枝來準(zhǔn)備燒火??蓻]有鍋,拿什么煮呢?謝道方想起車上帶著有個洗臉盆,便自告奮勇去拿??蛇@邊葉丹霞卻怎么也點(diǎn)不著火,樹枝被雨水打濕,只是冒煙卻燒不起來,嗆得大家睜不開眼。茂良只好帶著皎玉去撿些干些的柴枝回來,總算燒著了,臉盆也拿來了。米也沒有法淘了,只得用接的雨水加上半壺白涼開直接放火上煮,臉盆沒有蓋子,燒了半天不見沸,茂良只得將雨披蓋在盆上。折騰了半天,好容易嗅到久違的米飯香,餓極了的人也顧不上飯是夾生的,一人抓幾把忙不迭地送到嘴里嚼著,一盆飯一會兒就見了底。

  雨漸漸下大了,茂良囑咐大家收拾好東西回去,他自己踩滅了火堆,又用一根樹枝將未燃盡的柴火撇到一邊,回過身來對著那塊嶄新的大理石碑石深深鞠了一躬。

  “良哥哥,你這是做什么?”茂良苦笑道:“咱們落難至此,得主人家陰宅庇護(hù),臨走怎能不辭別呢?”

  素云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悲涼之感,便也向暮碑鞠了一躬,悠悠地說:“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我算是明白了!”

  “嗨,你們倆磨磯什么,還不快走?”葉丹霞已穿好雨披,不耐煩地催促。同樣的泥巴小路,卻比來時(shí)泥濘濕滑了許多。茂良一手撐傘,一手緊緊扶住素云的肩頭,生怕她摔著。素云穿著雨披,一手扶著茂良的胳膊,一手護(hù)信日益隆起的肚子,連日奔波,似乎很久沒感覺到胎動了,她心中不安。衣食不保的逃亡生涯,她能保住孩子嗎?

  好容易回來,卻見羅俊已在雨中等待多時(shí)了。

  “你們可回來了,快上車,跟著我的車走。參座特命我轉(zhuǎn)頭接你們!”

  “去哪里?”

  “陳官莊?!?p>  “不是東進(jìn)濉溪口嗎?怎么又改了?”

  羅健沉吟一會兒說:“公子你們可得有個準(zhǔn)備,我們------我們可能被包圍了!”

  陳官莊已喧囂了一夜,直至黎明方漸寧靜。從徐州西撤的二十萬軍隊(duì),及數(shù)十萬難民漸漸聚集于這百來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內(nèi)有南京停止撤退的命令壓著,外有解放軍逐日收緊的包圍圈,即將被殲滅的命運(yùn)如低沉的黑云般壓在陳官莊的上空。從新安鎮(zhèn)到徐州,從徐州到陳官莊,無論逃到哪里,死神總是如影隨行,就象命運(yùn)之網(wǎng),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

  素云坐在冰冷的炕上,用一條軍被蓋住腹部,驀地,肚中的小東西動了一下,就那么一下,非常細(xì)微,但卻令她如釋重負(fù)。孩子沒事,她懸著的心也可以放下去了。

  茂良掀開油布門簾,送來四塊奶糖:“先吃點(diǎn)這個墊墊吧。早上肯定是沒吃的了,從徐州出來吧時(shí)部隊(duì)每個人只帶了最多三天的干糧,現(xiàn)在只能等空投了?!?p>  “空投?這幾十萬的人吃馬喂,就靠那幾架飛機(jī)?”素云的心涼透了。

  “是三個航空運(yùn)輸大隊(duì)?!泵技m正道。

  “那也是杯水車薪,我看等不到共軍來,咱們就得活活餓死在這里。”

  “云姐,”皎玉嘴里正嚼著糖,說話有點(diǎn)支吾不清:“葉中士那里有一整袋炒米,早上我親眼見她抓一把吃來著?!?p>  “真的?原來她那袋子里裝的是這個,難怪------”茂良似乎明白了。

  “那有什么用,她連上廁所都恨不得掛著那個布袋,分明是防著咱們。就別指望了!”素云的話音剛落,門簾后便響起葉丹霞尖厲的嗓音:“又在背后嚼舌呢!”

  她呼地掀開門簾,氣鼓鼓地將一小碗炒米放到炕桌上:“你們放心,在我的炒米吃完之前,你們不會餓死的。全是少爺小姐沒挨過餓受過苦,要是任由你們敞開肚皮吃,咱們?nèi)灭I死!”

  素云的臉羞得通紅,忙拉著她道歉,茂良也幫腔:“我就說葉中士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她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們還不信!”

  葉丹霞似乎天生接受不了他人的贊美:“行了行了,還是想想以后吃什么吧!咱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這么多人只一袋炒米,堅(jiān)持不了兩天的?!?p>  “不是說今天就會空投嗎?”

  “咱們這位總統(tǒng),說話從沒有人準(zhǔn)數(shù),還是別指望了?!?p>  “這不是咱們能操心的事。我們有奶糖,還是把這碗炒米留給父親吧!我送過去。”素云正要起身,葉丹霞擺擺手:“不必了,我已送過去了?!?p>  “謝謝你,葉中士!”茂良的道謝很認(rèn)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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