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金人的政治格局,李申之的無用知識便不夠用了。
實在是太亂了。
想靠某音那短短的幾十秒的時間想要說清楚,幾乎不可能,沒人能做到。研究院的院士都做不到,更遑論幾個搬運知識的博主。
首先就是金人那亂七八糟的名字,就足以把人繞得暈暈乎乎。
金國,作為一個脫胎于女真部落的政權(quán),其統(tǒng)治集團中成員的名字里,必然有一個女真語的名字。
與契丹部落一樣,女真部落同樣也受漢文化影響深遠,每一個體面的女真人還有一個漢文名字。
就拿金國開國皇帝來說,完顏旻這個名字,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沒聽說過。
他的另一個名字家喻戶曉,叫:完顏阿骨打。
“完顏”是漢姓,“阿骨打”是女真名。
好在女真人漢化程度不是很高,只有名字沒有“字”。若是契丹人的貴族,除起了名外,還要起個“字”,比漢人更漢人。
再比如現(xiàn)在金國在開封最高權(quán)力機構(gòu)的話事人:完顏宗弼是他的漢名字,女真名字叫斡啜,同樣沒人聽說過。他廣為人知的名字叫“金兀術(shù)”,即不是漢名,也不是女真名,而是一個“漢+女真”的綽號。
混亂的名字也有約定俗成的叫法,總的來說:與完顏阿骨打同輩分的第一代女真將領(lǐng),都喜歡稱呼“完顏+女真名”。從第二代開始,或者叫“完顏+漢名”,或者叫其綽號。等到了第三代,只稱呼“完顏+漢名”。
名字亂是一方面,皇位傳承也很亂。
金國的開國皇帝叫完顏阿骨打,第二任皇帝叫完顏晟(又叫完顏吳乞買,這個名字流傳度更廣)。阿骨打和吳乞買是親兄弟,都是女真上一任首領(lǐng)完顏劾里鉢的兒子。
這樣的皇位傳承模式,與北宋開國時的“兄終弟及”很像。
可是金國第三任皇帝,突然就變成了完顏阿骨打的孫子:完顏亶。
而女真人的第三任、第四任、第五任皇帝,這三個人是堂兄弟,都是完顏阿骨打的孫子,又玩起了兄終弟及,弟終兄再及的套路。
再往后的皇位傳承雖然能夠穩(wěn)定在一脈之中,卻喜歡跳著傳。爺爺直接傳給孫子,七世孫又直接跳到了九世孫。
就跟玩兒似的。
若不是下過一番苦功夫,一般人搞不懂女真人的權(quán)力架構(gòu)。
趙士褭恰好下過這番功夫。
經(jīng)過大宗正的一番分析,李申之大概了解到女真的矛盾所在。
當(dāng)年女真建國打天下的時候,主要是女真部落一代目:完顏阿骨打,完顏吳乞買,加上女真部落二代目:完顏宗望、完顏宗輔、完顏宗翰、完顏宗弼、等等一眾完顏宗某們。
他們的想法大概一致,就是要打遍天下無敵手,打倒一切腐朽的剝削敵人,把女真人的牧場拓展到天的盡頭。
只可惜人力有所不及,他們在滅遼亡宋之后,便紛紛隕落,至今只剩下完顏宗弼(金兀術(shù)),這個在一代目和二代目中只能當(dāng)個跟屁蟲的人,成了女真巔峰戰(zhàn)將中的唯一碩果。
等到了三代目,也就是完顏亶(金國第三任皇帝),完顏亮(金國第四任皇帝),完顏雍(金國第五代皇帝)這幾個堂兄弟的時候,他們開始渴望和平,渴望經(jīng)濟、文化建設(shè),厭倦了通過掠奪積累財富的模式。
而他們的這種渴求,與當(dāng)年留守后方的女真其他部落首領(lǐng)們,達成了一致。
當(dāng)年女真擴張的時候,完顏宗某們各個驍勇善戰(zhàn),出生入死的同時,也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打仗的繳獲,基本上全都落入了他們的囊中。
留守后方的部落,只能喝他們吃剩下的湯。
當(dāng)年“宗”字輩人很多的時候,完顏阿骨打一家勢大,別人不敢說三道四。現(xiàn)在只剩下完顏宗弼了,別的部落自然也要為自己的部落謀求發(fā)展。
其實已經(jīng)有幾個“宗”字輩的人被說服,打算走和平發(fā)展的路線,可以被完顏宗弼給一鍋端掉,主戰(zhàn)派重新成為主流。
只不過這樣的主流,根基太淺,僅僅是完顏宗弼一人在強撐而已。
……
這時,一道沉寂了很久的聲音幽幽響起:“我們?nèi)绱吮肮?,豈不是墮了我大宋威風(fēng)?”
說話的,正是建國公趙瑗,未來的孝宗皇帝趙昚,這次出使的副使之一。
一路之上,趙瑗沉默寡言,從不輕易發(fā)表自己的想法。
在泗州被截殺的時候,趙瑗臨危不懼,但也沒有越權(quán)瞎指揮。他知道,在這種危急時刻,不搗亂就是幫大忙。
等到了開封之后,他又覺得自己年齡小,經(jīng)驗不足,任何事情都仍由大宗正趙士褭,會同魏良臣和李申之決斷,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
以至于眾人差點把他給忘了。
然而趙瑗畢竟是皇子,并且官家在隱隱之中,有將他當(dāng)儲君培養(yǎng)的打算,地位堪比準(zhǔn)太子。
趙瑗不張嘴則以,一旦發(fā)表意見,眾人不敢不重視。
李申之來到開封之后的種種作為,在使團中營造了一種“大獲全勝”的輿論氛圍,但是趙瑗卻不這么認為。
看看李申之來了以后都干了些什么?
拜訪大宋的叛徒宇文虛中,投靠金人完顏亮,一副卑躬屈膝,賣主求榮的做派。
這是使者該干的事嗎?
若不是趙瑗信任趙士褭的為人,他恨不能當(dāng)場將李申之?dāng)厥资颈姟?p> 大宋是他們趙家的大宋,使團丟了大宋的臉,就是丟了他們老趙家的臉。
當(dāng)然了,天下人都知道,他們老趙家的臉早就沒了。
趙瑗問話,趙不凡和魏良臣等人不敢輕易開口,趙士褭也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眾人將目光對準(zhǔn)了李申之,等他這個始作俑者出面解釋。
李申之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水,腦袋扭到趙瑗一邊,問道:“臣敢問殿下,當(dāng)名利不能兼顧的時候,該先顧名?還是該先顧利?”
趙瑗腰背挺直,雙手扶著膝蓋,正色道:“君子當(dāng)殺身成仁,豈能見利忘義?為政者,自然要名利雙收才行。但若是名利不可兼顧,當(dāng)先顧名,后顧利。名利之辯,正如戰(zhàn)爭之時的人地之別。古人云:存地失人,終將人地兩失,而存人失地,才能人地兼得。此處的名,指的便是人,利便是地。名即是本,利即是末,豈能舍本逐末!”
趙瑗的一通論述,有理有據(jù),說得非常精彩,眾人心中暗暗點了個贊。這一番言論稍微擴充一下,放到科舉的策論里,都能算得上一篇上好的文章。
但是,在李申之這里,就不行了。
李申之看趙瑗的身姿,暗暗贊道:果然有人主之范,就是思想還略微幼稚了些,是個可造之才。
贊罷趙瑗,李申之微笑著搖了搖頭,一副欠打的樣子,說道:“臣覺得殿下說得不對?!?p> 趙瑗身子微微前傾:“哪里不對?”
李申之說道:“殿下可是想說,臣在開封的一番舉動,便是在行見利忘義之事,當(dāng)為天下人所不齒?”
趙瑗為人倒是坦蕩,沒有否認,更沒有遮掩,反問道:“難倒不是嗎?”
“呵……”李申之嘲諷地一笑,同樣反問道:“臣敢問殿下……”
忽然拔高嗓門喝道:“這大宋,還有臉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