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fā)的地點是郊外,那是依附于越州城的一座偏僻農(nóng)莊,比上次沈白抄自己家的路程還要遠上一些。
很顯然,越州城捕快的風評在民間并不是特別好。
莊中的人,無論是準備去下田的農(nóng)夫,還是坐在門前編筐的老嫗,再或是流著鼻涕在土道上嬉鬧的孩童,一見到穿著捕快服飾的沈白和方小五,就如同躲避瘟神一樣的紛紛跑開。
有些跑的急的,甚至連跌了好幾個跟頭,好一番雞飛狗跳。
方小五似乎是司空見慣了,沒太當回事,沈白心中卻很不好受。
自己長得俊朗不凡,卻如此的被人嫌棄,沈白覺得自己實在是有點對不住這幅好皮囊。
“小五,咱們的衙役隊伍,在民間的形象一向如此嗎?”
方小五沒太理解沈白的意思:“什么……是形象?”
“就是人人都躲著咱?!?p> 方小五說道:“對啊,據(jù)說秦重當捕頭那段日子,縣內(nèi)的捕快一上街,便是雞飛狗跳之景,弄不好都容易踩死幾個,他卸任之后,咱縣衙捕快們的風評,還算是好了不少?!?p> 沈白回想起了秦重在縣衙的那副趾高氣揚,還沖自己腳底吐痰的欠扁模樣……
大楚國似乎真的欠這位秦捕頭一次愛的教育。
兩人根據(jù)案卷的記載來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
整個農(nóng)屋已經(jīng)被燒成了殘垣斷壁,以農(nóng)屋為正中心,方圓數(shù)丈之地盡皆化為焦土。
隔了這么久的時日,沈白站在農(nóng)舍的旁邊,還是依稀能聞到一股焦味。
可想而知,當初這場大火得是有多么的驚人。
“燒死了一家三口?!鄙虬滓贿吚@著房屋走,一邊回憶著卷宗中的內(nèi)容:“是一對農(nóng)戶夫婦和他們女兒,目前的定案結(jié)果是賊寇所為?!?p> 被燒焦的殘垣斷壁對方小五似乎有著極大的精神影響,他躲在沈白的身后,哆哆嗦嗦的不敢靠前。
古人多迷信,信奉鬼魂之類的,特別是對于方小五這樣沒什么社會經(jīng)驗的傻小子來說。
這可是燒死過人的地方,說不定還有冤魂飄蕩呢……多瘆得慌??!
看著沈白沒有絲毫害怕,只是繞著房屋一圈一圈的觀察,方小五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佩服。
要不說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呢,什么也不怕……鬼都不怕!
沈白繞著房屋看了一會,又觀察了一下四周,更加確定這案子多少有些蹊蹺之處。
這房屋雖然獨立在農(nóng)莊之外,但與莊內(nèi)其他農(nóng)戶所居并不是很遠,賊寇若是要來搶劫財物,為何獨獨就燒他一家,不搶別人?
難不成整個莊內(nèi),就只有這一家農(nóng)戶有錢有糧?
沈白觀察過現(xiàn)場之后,對小五道:“走,咱們?nèi)フ疫@村中的族長?!?p> 越州城旁邊的村莊,大多一村一姓,比如這個莊子里的男丁大多數(shù)姓劉,就叫劉莊。
不要小看這一族之長,在這個信息滯后,沒有通訊設備的年代,一族之長的權(quán)力遠遠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一個莊子的族長除了兼任村長的職務外,同時還兼職村書記,稅務所所長,派出所所長,鄉(xiāng)法院院長,工會會長,生產(chǎn)隊隊長,武裝部部長等多重職務!更有甚者,還是一村中所有寡婦的依靠。
由此看來,一個王朝可以沒有縣令和捕快,但絕對不能沒有族長。
他們才是朝廷管理民間最基層的奠基石。
劉莊的族長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漢,拄著拐杖,看模樣最少也有七八十歲了,但古人的保養(yǎng)水平不如現(xiàn)代人,上了歲數(shù)后易顯老,所以這位劉族長的實際年齡可能也并沒有看上去的那么老。
劉莊的族長似乎沒想到縣衙又會派人來問這件案子,他以為風聲早就過去了。
“案子不是已經(jīng)結(jié)了嗎?咋秦捕頭又派人問?”劉族長陪著笑,一邊給沈白和小五倒水,一邊試探著他們。
沈白前世混跡職場,早就練就了一項絕技,那就是從對方的話里找痕跡。
“秦捕頭?”沈白挑挑眉:“現(xiàn)在越州城的捕頭,可不是他?!?p> 劉族長聞言一愣。
沈白迅速改變口風,借機誆一誆他:“我來之前,秦大哥特意囑咐,他現(xiàn)在不是捕頭了,讓咱們這些人在外面說話的時候,特別是議論他的時候,都注意著點,管住自己的嘴。”
說罷,沈白將手中的水碗輕輕的桌上顛了顛,道:“秦大哥可不希望因為咱亂嚼舌頭,耽誤了他個人的前程,這點道理想必你應該明白?!?p> 劉族長咳嗽了兩聲,陪著笑說道:“是,是,老漢明白了,不是秦捕頭,是秦捕快!”
看到了劉族長的表現(xiàn),沈白就知道他跟秦重之間一定多少有點貓膩,但這貓膩的突破口應該從哪里打開呢?
沈白的大腦飛速的運轉(zhuǎn)著,然后有了主意。
“秦大哥讓我們來,是想問問那件案子?!鄙虬子檬种噶酥缚v火案事發(fā)現(xiàn)場的方向:“朝廷最近會派人來地方巡視考評,你們劉莊這件案子的影響不小,很可能會受到考察官員的詢問……”
沈白頓了頓,又決定深入的誆他一下:“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咱莊里的人心里都該有數(shù)吧?”
劉族長要是在這個時候反問沈白一句,‘什么是不該說的?’,那沈白立刻起身領著方小五走人,這案子基本也就沒有探查下去的必要了。
但很顯然,沈白最開始的觀察是對的,老族長是在隱瞞著什么事情。
“小爺,你回去告訴秦捕……快!這事咱不是早就說好了嗎?整個莊子的人,誰都不敢瞎說話,誰來問都是山中賊干的!”
方小五在一旁都聽傻了。
這個案子,他當初也曾和包括柳畫屏、秦重以及衙內(nèi)其他捕快一同來復查過,當時這老族長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高喊:請大老爺早日除盡山中賊,為冤死的族人報仇之類的話。
怎么到了沈白這里,說話完全變了個樣?
沈白輕輕的泯了一口水,問道:“你敢保證村里的人都這么回答?”
老族長使勁點頭:“老漢自然是敢擔保的?!?p> 沈白微微一笑,將身子探了探:“你可得想好了再答應,回頭出了問題,可就不是我來找你了……屆時就是秦大哥親自來找你喝茶?!?p> 也不知道秦重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惡事,讓人這般懼怕,一聽他的名字,族長當時就蔫了。
“還真就是有一個人……唉,不好管啊?!?p> “誰?”沈白一挑眉。
“莊東頭的劉水,他跟那個被燒死的丫頭是定了親的,這事兒剛出的時候,就他瞎搗亂,被秦捕快帶人教訓過后,最近倒是很老實,但保不齊日后……”
劉族長做出了一個“你懂的”表情。
沈白放下水盞,站起身:“這事我知道了,這個劉水交給我們處理,你無需再管?!?p> 劉族長急忙站起身,使勁點頭道:“一定一定?!?p> “不許跟人說起我們來過,若是傳了出去,回頭就是秦大哥親自來找你喝茶了!”
劉族長聞言都快哭了。
第一次碰見這么能借上官的名頭壓人的,你們縣衙的茶水咋那么多呢?
“小爺放心,老朽原先不知道,但現(xiàn)在明白了,老朽這輩子最不愿意喝的,就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