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燈火攢動,河橋對岸的小童三五為伴,每人手里都拿著幾支滋滋冒火的仙女棒。閣樓上的五彩燈籠閃著朦朧的光,爭搶著混在幽深的黑暗中。
漱月心思微動,抬眼偷瞄身邊的人,陸涉正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的糖人攤。于是,她悄悄伸出手,似有若無地碰上對方的手背。
二人皆是一顫,而后漱月便要收回來,卻被陸涉第一時間反手握住。他小心揉捏細白柔荑,漸漸與之十指交握。
漱月不動神色地掙了下,沒掙開。就任由他牽著了。
華燈初上,路過的年輕男女看他們二人的眼神也由傾慕變成了艷羨,不知誰說了句“縣令大人也來逛夜市呀?”人群中頓時熱鬧起來,幾百雙眼睛齊刷刷投向陸涉,當然,還包括陸涉緊緊牽著的美人。
但無一人敢貿然上前拜見,只是隔兩三步的距離偷眼去瞧。
“這就是咱們臨川縣的縣令大人呀,果真俊俏!”
“如此偏偏少年郎,再加進士出身,又是咱們縣的一縣之長,也不知道最后會便宜哪家姑娘?!?p> “嘁,這還用說?大人不正牽著呢嗎?”
“咦?這個女子是誰,怎么之前都沒見過?按理說這樣的容貌,定是叫人過目不忘的?!?p> 這時候,好好的議論聲中穿插進來幾句酸溜溜的話:“她呀,聽說是外地來投奔親戚的。憑著張好看的臉蛋,模樣楚楚可憐,這不,縣令大人都被她俘獲了!”
緊接著就又有人附和:“這樣的女子怎么和名門閨秀相比?也不知道背地里是怎么討好男人的!”
“就是就是,要不然大人怎么會放著這么多家世清白的姑娘不顧,還屢屢拒絕知府小姐,定是這狐媚子使的手段!”
“……”
議論聲此起彼伏,基本都是一邊倒地指向漱月身世貧賤,配不上陸涉。
漱月并不在意旁人的議論,她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倏地,指尖一緊,陸涉轉變動作,將她的手包握在手心。
他沒說話,通過抿直的唇角以及不大好的臉色,漱月大致能想到他是為什么冷臉。
嫩白指尖輕飄飄地勾勾那人的掌心,毛茸茸的小腦袋湊過去,小聲說:“大人,我想買花燈?!?p> 陸涉下意識將人攬近,虛虛擁著她避開人流,朝河邊的花燈攤走去。
身后的議論聲漸小,漱月被陸涉拉著在攤位前選了一盞用淡黃水彩勾勒的桂花紋樣燈籠,幽靜的光透過薄紙微微閃爍,照在女子的臉上更顯嫻靜。
“大人,想吃糖人嗎?”漱月眨眨眼,視線往回溯到賣糖人的小攤上。
不待陸涉說話,她就把桂花燈籠塞進他手里,之后興沖沖跑過去,悄聲對老板說了句什么,等在一邊朝陸涉招手。
稍等了片刻,漱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師傅勾絲繞糖,一提一蘸便是個小人兒。
陸涉看清那糖人的輪廓,眉心跳了跳,無奈問:“要吃我?”
漱月眉眼含笑,歪頭“嘎嘣”一聲咬斷小人兒的發(fā)冠,空氣里彌漫著麥芽糖甜絲絲的味道。
她回首接過另一各剛做好的糖人往陸涉面前遞了遞,說:“大人吃我嗎?”
陸涉:“……”
盡管知道她的本意是問他吃不吃做成她模樣的糖人,但還是忍不住多想,最后鬧了個面紅耳赤,甩甩袖子丟了句:“不吃?!?p> 漱月望著他逃也似的背影,撇撇嘴,小聲嘟囔:“這可是你說的!”
察覺到身后的人顛顛跑過來跟上,陸涉彎彎唇角,自動放慢了腳步。
“好甜啊?!笔鹿室庹f。
“嗯,小心牙疼?!标懮婷娌桓纳?。
漱月又咬了口自己模樣的糖人,噘嘴抱怨:“大人,好甜呀?!?p> 大人,好甜……呀。
“嗯?”陸涉突然停住,表情繃緊。
漱月佯裝無知,長睫撲扇兩下,在原來的話上加了個字:“大人,你好甜呀!”
大人,你……好甜呀!
到底是糖人好甜,還是他好甜?
陸涉面上保持鎮(zhèn)靜,看似無動于衷,學著她的話問:“你不甜?”
“好像不如大人甜,吶,大人要不要嘗嘗?”說著,漱月已經將沒咬過的地方遞到他嘴邊。
鬼使神差地,陸涉張口咬下去。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下,看著被自己咬掉的小人兒肩膀,有些怔愣。
“大人?”漱月在他眼前揮揮手,“我甜嗎?”
陸涉垂眸,掃過她晶亮的眸子,又迅速躲開。“嗯?!?p> 小計策得逞,漱月不再追著和問他,滿心滿眼都是溢出來的笑。
陸涉不會夸人,他對人最大的肯定也僅限于“好、可以、嗯”之類的,讓他主動說一些年輕男女之間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語,恐怕比登天還難。于是漱月就循循善誘,故意引著他說些好話,沒想到這人還是一個“嗯”字走天下。
不過……也挺好。
說多了,就不是他了。
這人恐怕只有在辦案的時候話多,平常嘛,比個木頭樁子強點兒,有胳膊腿兒,會動。
逛完夜市,陸涉送漱月回去,臨分開時總欲言又止,漱月察覺到他有話要說,主動問:“大人還有事嗎?”
“今日,對不起。”
漱月狐疑:“?”
“是我考慮不周,那些鄉(xiāng)民對你多有誤解……”
漱月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她淡然笑道:“大人不必說抱歉,這樣的事有很多?!?p> “牡丹是花中之王,雍容華貴,卻仍有人貶斥它沒有香味。玫瑰花美又芳香濃郁,依然有人會說玫瑰生刺,易傷人?!?p> “若是評價別人的那個人,本身就懷有惡意,那么在她眼中,被評價的人處處都是錯的。這樣的人生來可悲,我何必和她們一般見識,同她們置氣呢?”
言罷,她拉了拉陸涉的袖口,瞇眼笑著:“我都不氣,大人氣什么?你看,臉都木了?!?p> 陸涉靜默看她片刻,克制不住自己,伸手把人順勢拉進懷里緊緊抱住。
漱月勾起唇角,手掌在他背上輕輕扣拍兩下,聲音柔柔的:“大人,我想起一件事。”
“嗯?!?p> “……劉放應該不是幕后的人?!?p> “嗯?!?p> “……劉良不是好人?!?p> “嗯?!?p> “……護院是替死鬼?!?p> “嗯?!?p> “他們背后……”
陸涉突然松開她,靜靜盯著她的嘴唇,而后低頭,淺淺落下一吻,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接著問:“他們背后怎么了?”
“有人?!蹦X子一瞬間宕機,順著原有的思路張口。
然后,她反應過來了。
“???”
“!?。 ?p> 他、他、他剛才干了什么?
陸涉依舊面不改色,也不打算為剛才的行為解釋,大手一轉,將傻愣的姑娘轉過去,“早點休息?!?p> 漱月怔怔地往前走,忽然她停下腳步,回頭。
陸涉還站在原地,清冷月光下。
他揚起唇角,說:“甜的。”
漱月猛地轉過去,疾步進屋,關門,落鎖,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她靠在門上,急急地喘了口氣,不由自主回想起剛才的情景。
突然,又理所當然。
“嗯?!?p> “甜的?!?p> ——她喃喃肯定。
冬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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