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十月十八日,大吉,宜嫁娶。
這一天,林父目送女兒出嫁,送至林府門口,他便再不能往前走了。
林婉婉頂著朱紅的蓋頭回望父母,眼淚在蓋頭下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圣命難為,前方即使是火山也得往下跳。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地走遠(yuǎn)了,林父扶著門檻,險些暈倒。
“老爺……”林夫人抹淚驚呼。
承乾宮里,一手促成這樁婚事的皇后正坐在主位上,她膝蓋上擱著一個掉漆的紅木盒子,里面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塊玉牌。
皇后看向殿外,手指摩挲著鳳凰的頭顱,耳邊仿佛又是那震耳欲聾的廝殺聲。
陳貴人的肚子就傳來了好消息。
“果然是年輕,身子好,懷得也容易些?!饼R妃過來恭喜她,瞧著她尚未顯懷的肚子笑得卻有些恍惚。
陳貴人壓下了嘴角的笑意,握著她的手道:“姐姐與我不分親疏,我的孩子便是姐姐的孩子,待他長大了一樣孝敬姐姐的?!?p> 這是齊妃給她出的招,她完成得非常漂亮。
“你如今要萬分小心承乾宮那邊,宮里這么多年都沒有孩子出生,這其中的原因我不說你也知曉?!饼R妃微微一笑,收起了那一絲悵然,轉(zhuǎn)而貼心地叮囑了起來,“吃的用的都要太醫(yī)驗過才能用,盡量少出去走動,能不出這延禧宮的門就不出,小心駛得萬年船,可一定不要再步姐姐的后塵?!?p> “是,我都記下了,姐姐放心吧?!标愘F人重重點頭。
御書房,徐康帝歡喜了一番又愁了起來。
許忠上前道:“陛下不去看看貴人嗎?”
徐康帝雙手交疊,搓了搓手掌,思慮再三后,問道:“許忠,你在宮里也這么多年了,你說為什么朕這些年只有太子一個孩子呢?當(dāng)年齊妃的孩子沒保住,貴妃的孩子也沒有生下來。難不成是這宮里的風(fēng)水不養(yǎng)人嗎?”
“這……天子居所,龍氣旺盛,風(fēng)水怎么會不養(yǎng)人呢?陛下怕是多心了?!痹S忠佝著腰回答道。
徐康帝來回踱了幾步,走到窗邊看向西邊的方向,道:“貴妃……可有去看過陳貴人?”他心里不是不懷疑,貴妃霸道,這些年在宮里橫行慣了,也是他原意寵著的緣故??蛇@一次……徐康帝不想再順著她了,他已經(jīng)這般歲數(shù)了可膝下卻只有一個皇子,再這般任由她折騰下去恐江山不穩(wěn)吶。
“貴妃娘娘今日不舒服,并未踏出承乾宮?!痹S忠回答道。他時刻留意著承乾宮的動向,不止是為了陛下會突然過問,更是為了保自己一條老命。貴妃行事乖張,連他也有些看不透,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來應(yīng)付。
陳貴人一有喜她就不舒服,平時活蹦亂跳的比誰都精神好。徐康帝揉了揉額角,嘆道:“擺駕吧。”
“陛下是去承乾宮?”
“不,延禧宮。”徐康帝大步邁開,下定了決心要保這個孩子平安降生。
許忠斂眉,一聲不吭地跟了上去。在宮里伺候了三十幾年的他嗅到了一股味道,那是權(quán)力交替前暴風(fēng)雨的腥味兒。
到了亥時末,外面還沒有傳來動靜,湯貴妃便知道今晚陛下是不會來了。
她穿著一襲湖藍(lán)色的紗裙,長發(fā)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左手撐著小幾,右手輕輕地?fù)軇由厦娴臓T火。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意趣。可惜了,這樣的美景天底下竟沒有一個好福氣的男子享用。
蓮藕抱來披肩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道:“主子,歇了吧,陛下不會再來了。”
湯貴妃揚起了一抹輕松的笑意,偏頭看她,眸光流轉(zhuǎn):“小丫頭片子,誰說本宮在等他。”她閑適地?fù)軇又鵂T火,看它一簇一簇地跳動,難得有個好心情,她道,“本宮今晚心情不錯,不想早睡。”
蓮藕伺候了她四年多,可覺得從沒有看清過她這位主子真正的性子。有時候她明明在笑,可身旁的人卻覺得寒氣逼人,像現(xiàn)在這樣輕松慵懶的時候很少,她幾乎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清。
“盤算啥呢?算什么時候能出宮嫁人?”湯貴妃看了過來,目光落在這位跟隨她的時間不算短的宮女身上,認(rèn)真打量了一番,客觀地評論,“圓乎乎的,像是個旺夫的?!?p> 蓮藕開始還有些驚慌,聽到她后面的話又有些哭笑不得,大膽抗?fàn)帲骸爸髯幽f什么呢,什么嫁人不嫁人的?!?p> “看你年紀(jì)也不小了,該打算起來了。”湯貴妃收回手,攏了攏肩頭的披風(fēng),道,“我不喜歡虧待身邊的人,待過了這一陣你和蓮葉就出宮吧,我給你們置一份嫁妝?!?p> “主子這是不喜歡我們了?”蓮藕愣神了。在這算計陰謀中浸泡久了,從沒有想過這輩子還能完完整整地走出去嫁人。
湯貴妃輕哂:“我喜歡男的,你想什么美事兒呢?!?p> 蓮藕瞪眼,她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下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p> “是?!?p> 延禧宮,徐康帝正和陳貴人你儂我儂。陳貴人有孕在身不能親近,但也不妨礙她勾著皇帝說說孩子的事情,暢想一下以后。
“等這孩子一落地,朕就封你為妃?!贝采?,徐康帝摟著懷里的女子承諾道。
陳貴人乖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十分識趣地道:“臣妾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其余的都不重要?!?p> “那朕呢?”徐康帝笑著低頭,“朕就不重要了?”
陳貴人抿了抿唇,露出了柔弱的模樣,她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有各位姐姐,自然龍體康健,無須臣妾煩憂?!?p> “呵!”他輕點了一下她的鼻頭,道,“沒良心的女子!”
“陛下是各位姐姐的,孩子才是臣妾的……”陳貴人閉上眼,捏著徐康帝的衣袖,看起來有些不安。小小的一團縮在他的懷里,柔弱又無助。
徐康帝知道她在害怕什么,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放心,有朕在?!?p> 陳貴人輕輕點頭,拼命往徐康帝的方向擠了擠,就像是雛鳥在像雌鳥尋求保護一樣。她什么都沒有說,但好像什么都說了。
次日,徐康帝招來了欽天監(jiān)使在御書房談?wù)摿艘环?,過了不久,一道旨意就下到了承乾宮。許忠親自來傳旨,這位大總管在貴妃的面前不敢擺半點的大總管的派頭,佝著腰給主位上的人解釋:“陛下也是為了龍?zhí)グ卜€(wěn),欽天監(jiān)說娘娘的屬相與陳貴人相克,最好不要多來往?!?p> 湯貴妃嘴角一挑,道:“是嗎?唯獨與本宮相克嗎?”
“正使大人是這樣說的……”許忠信心不足地說道。
“這皇宮里可不止本宮一個屬蛇的,既然是屬相相克,咱們?yōu)楸}執(zhí)ビ植荒馨€登延禧宮大門的人都捉住問一通,索性啊,就別讓陳貴人出延禧宮的大門了,這樣才是萬全之策?!苯粋€人有什么用?皇宮幾千人,屬蛇的上百人,要一一都禁了才好呢。
“這……”許忠不敢接話了,額頭上的汗一顆一顆地往外蹦。
湯貴妃笑著道:“陛下下了旨本宮自會遵守,可也勞煩許公公轉(zhuǎn)達(dá)一下本宮的拙見,說不定陛下就采納了呢?!?p> “是,是,奴才一定將娘娘的話帶到。”湯貴妃這個人實在是太詭異了,性子琢磨不透,說話輕輕柔柔地卻綿里藏針,許忠根本不想在這里多待,連聲應(yīng)道。
“去吧,辛苦公公了?!睖F妃仍然是笑容滿面的模樣,許忠后背冒冷汗,彎了個腰趕緊退了出去。
蓮葉站在一旁,腦袋低著看向地面,一臉的同情和悲涼。陳貴人的龍?zhí)ァ百F妃給方顏侍衛(wèi)交代了什么,旁人不知道,但她卻一清二楚。
蓮葉抬頭,冷不丁撞上了一雙探究的眸子。
“娘娘……!”她嚇得差點兒咬住自己的舌頭。
湯貴妃瞥了她一眼,道:“你在我身邊伺候的時間也不短了,知道我最忌諱什么?!?p> 唰——蓮葉的冷汗沁出了額頭。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這突如其來的一番哀傷。貴妃心思敏捷,定然已經(jīng)看出了苗頭,她亂說或者隱瞞都只有一個下場。
“噗通——”蓮葉雙膝一軟,跪在了她面前。
“娘娘,奴婢知錯了,求您看著往日的情面上饒過奴婢這一次吧?!鄙徣~哽咽了一下,憋著不讓眼淚流出去。
湯貴妃側(cè)身往向殿外,月季開了,在一片秋色的暗沉中唯獨它紅彤彤地掛在枝頭,就如同現(xiàn)在炙手可熱的陳貴人。
“我不喜歡殺人,所以你們最好都聰明些。”她背對著蓮葉,聲音既遠(yuǎn)又近,像是飄在云端又像是貼在她的耳邊。
蓮葉惶然,只有磕頭謝恩。
與許忠料想得不錯,陳貴人因為龍?zhí)ヒ卉S成了宮里最紅的紅人兒,連承乾宮的貴妃都要退一射之地。
“妹妹可太有福氣了,一道旨意就把承乾宮那位攔在了延禧宮外,足以見陛下的恩寵?!?p> 自陳貴人有孕的消息傳出后,隔三差五就有嬪妃趕來延禧宮陪她閑聊解悶兒,閑聊的內(nèi)容不過是奉承她踩低別人,再對她的肚子表示一番羨慕,最后嘆一番自己的不易。
陳貴人雖然不喜歡這宮里女人人前人后兩張臉孔,但奉承的話誰不愿意聽呢?有時候聽著聽著她都有了一些幻想,幻想有一天她能誕下龍子,母憑子貴,爬到后宮最高的位置上去。
“姐姐可不要胡說,這旨意可不是我請的,是欽天監(jiān)算出來的。”陳貴人心里這樣想著卻不愿意留下話柄,在湯貴妃的手底下吃過虧,她知道該怎么保護自己。
“哎呀,是姐姐說錯了,該打!”恭維她的是林嬪,在宮里也待了五六年了,她作勢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笑得十分和煦。
陳貴人輕輕撫著龍?zhí)?,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林嬪的笑意越來越深,若陳貴人這時候肯分一些心思抬頭看她,定然能發(fā)現(xiàn)她眼底的笑意不同尋常。
貴妃在宮里的根基之深超乎所有人的想想,林嬪相信,即使她本人沒有踏足這延禧宮,可每日在這里發(fā)生了什么誰又搬弄了什么是非,她定然一清二楚。陳貴人太年輕了,年輕到以為光憑君王一時的偏愛和子嗣便能翻身。這女人,蠢得真讓人好奇貴妃會如何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