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正商量著,忽聽外面腳步聲響,跟著一空的聲音道:“住持,我?guī)煾妇汀驮诶锩?!”語氣甚是氣急敗壞。
幾人便相視一笑,都住了口,只由心樹裝作被劫持的樣子,向外喊話。果然心湖等人有所忌憚,并不敢硬沖進來,只和他們扯皮釋放心樹的條件。聽得李尋歡等人并不要求交換阿飛,甚至要去探視的,也只有那林家小姑娘一人,便放了大半的心,一口答應(yīng)。
黛玉知道這不是害怕的時候,略點一點身邊之物,向外就走。走到門口時,不禁轉(zhuǎn)回頭一望,見李尋歡果然注視著自己,目光溫和,其中頗多安慰,登時心中平定了許多,微微含笑,徑直出了門。
她跟著那一貫給阿飛送飯的和尚,分不清叫一塵還是一霖的,曲曲折折走了一陣,便到了一處僧舍之前。那和尚自己并不進門,只向她一讓。黛玉微微點頭,深吸了口氣,便推門走進屋內(nèi)。
那屋子倒是小巧潔凈得可喜,因是僧房,樸素得一無裝飾,除了一桌、一椅,就是盡間處地上擺著一只蒲團,墻角床上影影看得有人,連佛像經(jīng)書都沒有。黛玉看了一遍,方走到床邊去。
不想床邊立刻站起一人,半明半暗間先看見光頭顯眼,原來也是個和尚。黛玉剛頓住腳步,只見那和尚端莊合什,口宣佛號道:“女檀越,可是來探視的么?”
黛玉斂衽還了一禮,卻疑惑道:“大和尚,你在等我?”
那和尚笑道:“我一直在此,為這位少年看病。適才聽說有位女檀越要來,但并不認(rèn)識,何談相候?”
黛玉這才松了口氣。她只道和尚們又變卦不許探視,原來這和尚是給阿飛看病的,倒是自己多心了。隨即道:“我粗通醫(yī)道,可否讓我看看飛少俠的情況?”
那和尚大方道:“當(dāng)然可以。”轉(zhuǎn)身就讓開了床邊。黛玉見他確實沒有防備,也不再管他,忙著去看躺在床上的阿飛。
她在梅花山莊初見這少年時,雖然也是臥病在床,但仍掩不住眼神中那種冷傲之氣。但眼前的阿飛卻緊閉雙眼,似乎昏睡不醒。
黛玉心里一驚,只怕是他傷重,或是和尚們暗下毒手,讓他如此昏迷,即便有人來救也無可奈何的了。急忙捉住他手腕,先診了脈息,又細(xì)細(xì)察看面色呼吸,連眼瞼口腔都看了一番。就是這么折騰,阿飛竟也沒有一點醒覺的跡象。
那和尚一直立在床邊看著她行事,直到黛玉嘆了口氣,從床邊站起來,方輕聲笑道:“姑娘的手法甚為高明??!”
“大和尚謬贊了?!摈煊裥闹腥栽诒P算著阿飛這般情況因何而起,聽到那和尚說話,立刻留了心,抿嘴笑道,“像不像,三分樣,我這醫(yī)術(shù)實在平常,便只能靠架勢唬一唬人。聽大和尚之言,莫非是醫(yī)道前輩么?”
“阿彌陀佛,不敢,不敢。”那和尚笑道,“老衲心鑒,入我佛門前曾學(xué)過幾個草頭方兒,只在同門面前裝模作樣罷了。自二師兄心眉將這少年請回,想是在山上住得悶氣,便一日病似一日,老衲費盡心機,也不見有所好轉(zhuǎn)。幸而姑娘前來,老衲還要討教一番呢。”
黛玉心中微微一動,卻作出一副急切模樣道:“怎么?心鑒大師是七位首座之一,也看不出這是什么病癥么?”
她之前聽說少林“心”字輩七人,都是住持心湖的師弟,分列各堂首座,想來這心鑒和尚是以精修醫(yī)術(shù)聞名的。而這七人是唯一有盜書條件的,也算是嫌疑之一,對他說話,倒要多存上幾分小心。
心鑒果然嘆氣道:“老衲若能判斷是什么病癥,必不令這少年落到如此境地!倒是姑娘方才診脈,有何心得?”
黛玉只作毫無防備,開口道:“飛少俠這脈象浮、數(shù)、革、澀兼有,倒像是思慮久積,精血俱虛。瞼白、唇青,舌苔薄而色淺,也是血虛之象。其余的……我倒是看不出了?!?p> 心鑒道:“是啊!我也是和姑娘一般的診斷,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用扶正固本的溫補之藥,誰知全然無效。哦,我這里還有近日的藥方,姑娘可要看看么?”
黛玉見他如此坦蕩,料想那方子必?zé)o可疑,便接過看了一遍,搖頭道:“心鑒大師用藥精妙,我雖看得懂是對癥,但旁的就不知了。讓我開方子,我可也不會?!?p> 說罷把藥方遞回去,自己轉(zhuǎn)身到了正堂。心鑒見她說話怯聲怯氣的,純是個千金小姐模樣,步伐舉動中也能看出絲毫不會武功,心中暗笑,想李尋歡派這么個小姑娘來,能看出什么?雖見她認(rèn)真讀了幾遍藥方,像是要背誦下來,但那方子本無問題,也并不在意。
這時見黛玉已要出門,隨后送了幾步,很是和氣地道:“姑娘既然見到這少年的狀況,便回去勸勸李檀越,并非少林故意難為,實在是飛少俠的身體經(jīng)不起折騰,不如就在寺中多將養(yǎng)些時日再走。”
“是了。”黛玉回頭微笑道,“心鑒大師是一番好意,我必回去對表兄說知??伤莻€死心眼,我勸不勸得了,卻未可知?!?p> 心鑒聽她說得實誠,不覺笑道:“也是也是!姑娘好走?!敝蓖隽嗽洪T而去,才放下心來。
黛玉的思索一直未停,雖然還想不透,但隱隱只覺得有什么別扭之處,一邊走一邊只把那張方子和阿飛的脈象反復(fù)對照,試圖找到個中破綻,直到回了戒律堂心樹的房中,仍然毫無察覺。
心樹和李尋歡等看她神色鄭重,若有所思,也不便開口叫她。游龍生卻上來,張開一只手在她面前揮了揮,道:“喂,林姑娘!究竟怎么樣,你倒是說句話呀!”
黛玉正沉思間,猛的見一只手五指在眼前掠過,吃了一驚,脫口道:“五……五!正是五!”
“什么五啊六的?”游龍生納悶道,“你不是去看阿飛的么?”
黛玉終于緩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正是呢,我想得出神了。”
李尋歡目光一閃,道:“阿飛情況如何?”
黛玉微微搖頭,先把自己所見說了一遍,又道:“飛少俠這病癥,我一時也看不出什么來,但總覺得有些蹊蹺。剛才倒是想起一事,也不知道對還是不對,請大家為我參詳參詳?!?p> 三人正要答話,又聽到屋外一空叫道:“李檀越!林姑娘已回來了,可否請我?guī)煾赋鰜恚俊?p> 心樹不等李尋歡說話就笑道:“我倒忘了他了!心湖師兄他們可還在外面?”
黛玉想了想進來時的情景,才道:“沒有了,外面只有一空和尚在。”
心樹道:“那就好辦了。”轉(zhuǎn)頭對李尋歡道,“你跟他說,不放我出去。林姑娘這里剛提個頭,我還沒聽全呢。”
李尋歡無奈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你竟是這種人!”
話雖如此,但還是依言與外面交涉,讓一空去傳話。心湖等人雖然氣他們出爾反爾,但沒再聽他們提出條件,又著實在意心樹安危,只得由他們繼續(xù)留在屋內(nèi)。
這邊黛玉便道:“我原想必是和尚們在飲食或是藥物中動了手腳,故意拖延阿飛的病況,叫他安安穩(wěn)穩(wěn)當(dāng)個人質(zhì),但這番看起來,病癥確鑿,用藥也對癥。那位心鑒大師通曉藥理,遠(yuǎn)遠(yuǎn)在我之上,是以我也沒什么證據(jù),能確定是他做的手腳。”
心樹點頭道:“心鑒師弟出家前,在江湖上有個名號,叫做‘七巧書生’,論起用毒的手段,不說天下第一,至少也是前五的?!?p> 黛玉卻道:“不是毒。我仔細(xì)查過阿飛身上,眼瞼、口唇、指甲這些最能看出毒物反應(yīng)之處,都沒有中毒跡象。他口中和身上藥氣,也和那張方子相符,顯然是的確在服藥的?!?p> 李尋歡猛然醒覺,盯著心樹道:“你早就懷疑心鑒?”
心樹與他對視片刻,緩緩道:“七首座之中,只有我和心鑒是半路出家,要說與外人勾結(jié),自然是我們兩個的嫌疑最大?!?p> 游龍生忍不住笑道:“這說的也對。你如今不是正在和李尋歡勾結(jié),要揭你們少林寺的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