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龍生聽了一個“她”字,忍不住神色變了變,但馬上不假思索地說:“她是誰?我不知道!”
李尋歡的笑容似又擴大了些,悠悠道:“哦?”
游龍生冷笑道:“你以為我找你決斗,是為了女人么?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一點?”
李尋歡笑道:“這一點,我沒有你那么自信。我記得我并沒有說‘她’是個女人,你卻……”
游龍生一下子僵住了,半天才跺腳道:“你莫非沒膽量出手,才顧左右而言他!”
李尋歡又笑了笑,忽地眉梢一跳,已抬起一只手來。在黯淡的月光下,他的指尖卻閃著一絲微光。
寒光。
飛刀!小李飛刀!
游龍生不禁眼瞳一縮,幾乎連身體也一縮,卻發(fā)現(xiàn)李尋歡只是將飛刀持在手中。
他不由得想起,有人曾說過,李尋歡的飛刀并非利器,不過是尋常鐵匠鋪里打造的貨色罷了。
但就是這最多不過二兩銀子一把的尋常貨色,持在李尋歡的手中,竟令他情不自禁地遍體生寒,仿佛嚴冬的朔風(fēng)已經(jīng)吹透重衣,吹進了他的骨髓。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fā)!
這八個字并非信口開河的江湖傳言,而是不知多少人用鮮血寫成的證明。
游龍生心中自管不服,又怎么敢不相信!
他也是到這一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篤信不疑。
所以他出劍。
他幾乎是在見到飛刀的那一刻,就已出劍!
游龍生畢竟不是普通劍客,自幼受嚴父亦是明師教誨,又兼行走江湖的臨敵經(jīng)驗,令他本能地作出了最迅速、最有效的反應(yīng)。
對付小李飛刀,等是等不贏的。
你最后等來的只怕是飛刀插進咽喉。
游龍生不等,他搶攻。
在他感覺到冷汗浸透脊背的同時,他的劍鋒已直指李尋歡身前二尺!
不愧是藏劍山莊少主,江湖俊彥中的翹楚。
若換作對面是旁人,這一劍只怕已避無可避。
那李尋歡呢?
李尋歡也不愧是李尋歡。
就在奪情劍劃出的一泓碧水中,他的身形似乎發(fā)生了一種變化。
一種微弱的月光和奪目的劍光也照不明白的微妙的變化。
他似乎沒有移動腳步,但就在劍光逼近他面前的那一刻,卻泛起了一陣旖旎的波紋。
仿佛是真的一泓秋水才能泛起的波紋。
而他的指間,則有一點螢光。
螢光,就是螢火蟲的光,沒有劍光那么亮,也沒有月光那樣流瀉四方。
但如果螢火蟲飛得比火槍打出的彈子還要快,那便不是螢光了。
電光!
并不十分明亮的光芒只一閃,又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而李尋歡的身形,已奇跡般地避開了游龍生那凌厲的一劍。他的面上居然還帶著些未收起的笑紋。
他的臉上還在笑,但他的眼睛已沒有在笑了。
他也沒有看游龍生,而是看著那點閃電般的螢光消失的地方。
飛刀已出,但不是攻向游龍生。
游龍生握劍的手僵在半空,手指已發(fā)白,他的臉卻比血還紅,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了出來。
“你!……”
他剛說出一個字,李尋歡的瞳孔卻猛地收縮!
下一刻,他只覺得握劍的那只手被人一拉,不由自主地向前躍出。
而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方才站立的地方,正騰起一股青色的煙霧。
李尋歡拉著他一同落地,冷聲道:“伊哭?”
“青魔手伊哭?”聽到這個名字的游龍生愣了一下,才轉(zhuǎn)過身去。但那片黑暗中只浮現(xiàn)起一個隱約的人影,連身形也看不清,更不要說樣貌了。
那人影就在黑暗中發(fā)出一陣陰沉的笑聲,笑著,突然又變成了咳嗽。
李尋歡的臉上已沒了一點笑容,緩緩道:“也是她叫你來的?”
又是“她”!
游龍生自然知道“她”是誰,卻沒有想到,“她”叫來的不止自己一人。
他甚至還能猜到,青魔手伊哭為什么也會被“她”叫來。
只因伊哭唯一的徒弟丘獨,也和“她”有過一段露水情緣,卻已被李尋歡殺了。
他們都是來找李尋歡尋仇的,本是同仇敵愾,但游龍生的心里卻說不出的別扭。
他本來以為,“她”對旁人不過是逢場作戲,內(nèi)心最信任的還是自己。但不過這短短的片刻時間,他已意識到,不但是“她”,就算他自己,也對自己沒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手中握著的奪情劍,還散發(fā)著令人膽寒的光芒,可他的人卻已沒了銳氣。
……
黛玉看著李尋歡離去,又默然獨立了半晌,方自己走回房中去。
她知道表兄行事原不須自己擔(dān)憂,便是擔(dān)憂也于事無補,但房中冷清,卻兼著外面街巷不歇氣地響起爆竹煙花之聲來,怎么靜得下心!
正自糾結(jié)之際,卻聽門上有人輕輕叩擊,過去開了門,見是客棧伙計,只道今日是除夕,店中住客離家在外,免不了心生寂寞,因此上掌柜特在大堂開了席,請各位一齊吃個年夜飯,熱鬧一番。
黛玉本不是好湊趣的,正待回絕,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也歇不下,如今出門在外,更是講不起見人不見人的話,倒不如勉強應(yīng)酬一二,且散愁情。當(dāng)下答應(yīng)了,收拾一番就下樓去。
那大堂中早已經(jīng)擺了大合歡桌子,七八個人圍坐了,當(dāng)中是一口大銅鍋子,兀自咕嘟嘟沸滾著,有幾人等不得,持酒在手,已經(jīng)大呼小叫起來。
這時見一位年輕小娘子下來,眉目如畫,氣度高華,眾人竟是半生不曾見如此人物,不禁呆了,只怕高聲一點,都是褻瀆了她。
黛玉只得向眾人略福了福,也不開言。那伙計甚是伶俐,忙拉過里頭一張椅子來讓她。
掌柜的已出來,便道:“娘子坐到這邊來,爐子邊上暖和,有廚房另炒的潔凈小菜,叫我孫女小福兒侍候著娘子?!庇謫灸腔镉嫷?,“還不去把門板上了,看漏進風(fēng)來!這邊給你留著酒呢,一年忙到頭,你今日也喝幾盅?!?p> 伙計一喜,連聲答應(yīng)著去了。黛玉沒心思吃飯,只跟掌柜的家那小丫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閑話,倒了一杯熱茶在掌心里焐著。
只聽外面爆竹聲噼哩啪啦響得更急更密,大堂上滿室氤氳著濃厚的年意,黛玉一時神游,想的卻不是往年在大觀園闔府歡聚,心道:“這樣的日子口,不知表兄……”
一個念頭不曾轉(zhuǎn)完,只聽門外“啊”的一聲慘叫,凄厲得不似人聲,生生將眼前這番景色劃開了個令人心悸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