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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黛問梅

章十?表兄

尋黛問梅 半枕夏涼 2679 2020-09-10 11:11:00

  紫鵑原是黛玉剛進府時,賈母派給她的丫鬟,因她性情沉穩(wěn),心思靈透,又是從賈母身邊過去的人,府中閑人輕易不敢得罪了她,無形中給黛玉免了許多麻煩。這十年相處下來,便是貼身丫鬟雪雁也不比她更親厚的,如今正言厲色說了這番話,黛玉雖覺得奇怪,只先答應了一聲。

  紫鵑見她還有些含糊,也不放手,又道:“我知道二姑娘的想頭,原是看你現(xiàn)在無依無靠的,想給你找個人托付終身。這里現(xiàn)在沒有外人,我說句僭越的話,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斷是不能答應的。這事原沒有個強求的理,何況表少爺那個人,我們冷眼看來,傲氣都在骨子里頭,不會因為這個就對姑娘如何的?!?p>  黛玉聽著,一轉眼見雪雁在旁只是點頭,便輕笑一聲:“你們這是勸我來著?”

  雪雁忙道:“可不是要勸姑娘多多保重身子!要照我看哪,成親不成親的都不是大事,先把病治了才是要緊!”

  話說一半,紫鵑已啐道:“你又來了!這成親的話也是胡說得的?”

  黛玉又是一笑,漸漸覺得有了些氣力,便示意紫鵑把自己扶著坐起來,看了她二人半晌,方嘆道:“我知道你們的心了。我原也說過,無論如何也要先活了命,況我們如今也還沒到不能自己做主的地步。只是表兄為人如此,我卻無法報答了……”正說著不禁一怔,脫口道,“這是什么地方?”

  她原本躺著不覺,坐起來才見房中陳設,與自己在興云莊中所住全然不同。雖是輕羅床帳,琴幾書案,懸劍瓶梅,自有一番雅致,但畢竟是陌生之地。

  紫鵑輕輕拍著她道:“這是城外梅花山莊,那位梅二先生的居所。你病得不省人事,表少爺怕耽誤了,便連夜帶你來此投醫(yī)?!?p>  又是那個梅二先生!黛玉思忖片刻,道:“是表兄求的他?”

  上次那梅二先生到興云莊為黛玉診病,黛玉等人見他形容猥瑣,直似個江湖騙子,雪雁又直斥他“手太臟”,梅二先生大怒拒診,按理說不會再有什么往來才對。但聽林詩音口風,那龍嘯云和李瑛都對梅二先生十分推崇,甚至連那夜手下人斗毆,都隱約與此人有關。若真是隱世神醫(yī),那日被如此冒犯,現(xiàn)又答應收了黛玉這個病人,只怕從中轉圜的李瑛出了大力。

  果見雪雁點頭道:“那窮酸……那梅二先生一見是咱們,就跳著腳地大罵,趕咱們走。是表少爺過去跟他說了什么,又塞了一本書給他,他才不罵了,眼睛轉了半晌,又答應放咱們進門。”

  黛玉暗想,看來那關竅就在那本書上,卻不再追問,轉了話頭道:“表兄現(xiàn)在哪里?”

  雪雁就扭過臉去看紫鵑,紫鵑想了想道:“我適才送梅二先生出去,見表少爺在園子里,陪著梅大先生看梅花,大約還沒走?!?p>  “梅大先生?”

  “梅大先生就是梅二先生的長兄。”

  紫鵑說罷,雪雁又撇嘴笑起來:“這兄弟二人都是一副窮酸相,偏愛附庸風雅,就因為姓梅,連個園子也叫梅花山莊。只可惜那梅花就沒有興云莊上的好了?!?p>  這么一提,黛玉又想起來,那興云莊原本是李瑛的祖宅,看起來這位表兄也是愛梅之人,倒生出幾分好奇。試著動了動,只覺身上輕松爽利,倒像不曾生病一般,便對著紫鵑道:“既到了此,也沒什么見不見人的講究。我們倒是出去道聲謝的好?!?p>  紫鵑看著像得了大夫的吩咐,又見黛玉像是無礙的樣子,忙答應著給她收拾。雪雁卻眨著眼笑道:“可是呢!旁人也罷了,姑娘若不好好謝謝表少爺,怎么說得過去!”

  黛玉聽她語氣里帶了三分促狹,但心下確實是這么想的,便不理會,由著紫鵑折騰一陣,才緩步出門。

  這梅花山莊果然是老大一片園子都遍種了梅樹,論起花開繁盛,比興云莊的玉碟、綠萼二院也不遑多讓。只是興云莊內飛檐掩映,曲徑通幽,窗下墻角冷香如玉的趣味,卻遠非此處可比。黛玉并不賞梅,只在那梅林中尋著李瑛的蹤跡。

  忽聽前面人語聲響,仔細看去,是幾個童子搭了梯子,爬上樹去,提著一壺壺的清水往樹上澆。底下有個峨冠的干瘦老者,正指揮著他們洗去枝干上的積雪。

  黛玉正看得出奇,冷不防身后一個聲音道:“那是我家老大!這大冬天的,用水來洗積雪,只有他想得出!”

  三人都吃了一驚,忙轉身看時,不是那窮酸狂傲的梅二先生又是誰!

  梅二先生正眼也不看她們,倒沒再怎么不客氣,只道:“言語不敬的病人不治,只不過得罪我的是這個小丫頭,我看在李探花的面子上,就不跟你們計較了,你們也不必謝我。”

  雪雁只白了一眼,道:“誰要謝你來著?”被紫鵑一瞪,后面的話只得咽了回去。

  黛玉叫紫鵑扶著,略福了福道:“還是要多謝先生的?!?p>  她雖在病弱中,言辭又簡單,卻莫名透出一種高貴清雅之態(tài)。那梅二先生吶吶了半天,也不知說什么才好,只得揮了揮手,道:“罷了。李探花在那邊書齋里,你們直接走過去就是?!?p>  那書齋是三間青瓦清水磚房,前面帶個小小的抱廈。雪雁正要上前叫門,只聽里面有人低吟道:

  “冬前冬后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襲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酒醒寒驚夢,笛凄春斷腸,淡月昏黃。”

  聲音雖平淡,在雪雁聽來卻莫名地心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定了定神方才敲門。那房里之人也不來開門,只揚聲道:“又有什么事?倒不如來與我共飲一杯啊!”

  雪雁一怔,就縮回手來望著紫鵑。紫鵑無奈,咳嗽一聲道:“里頭可是表少爺么?”

  房內似乎安靜片刻,跟著門便開了。黛玉抬眼望時,見正是表兄李瑛含笑而立,神態(tài)自若,倒像方才那人不是他一般。

  他輕松黛玉便也不覺得尷尬了,施了個禮道:“聽梅二先生說表兄在這里,特來道謝?!?p>  “謝倒不必了。”李瑛淡淡一笑,似乎思忖片刻才道,“你若不介意,不妨進來坐一坐。”

  黛玉這才知他顧及自己,方有片刻猶豫,也展顏笑道:“只要不打擾表兄便好?!?p>  紫鵑和雪雁卻知道,除去在大觀園住著時,她和寶玉從不避嫌外,黛玉還從未與任何男子獨處一室。但現(xiàn)在已講究不得許多,李瑛又有個“表兄”的名頭,總算說得過去,便扶著黛玉進了門。

  那書齋中收拾得甚是清雅,兩邊壁上書籍古意盎然,竟都是難得一見的珍版。李瑛見黛玉神色驚奇,笑道:“這是梅大先生的藏書。此地主人,原也風雅得緊。”

  黛玉素來是個目下無塵的,往日里只有別人來找她說話,她鮮少去找別人,眼前又是個沒見過幾面的年長男子,正不知如何開口,聽了此言,便點點頭,轉目向桌上望去。見那桌上半開著一卷書,想是李瑛正在讀的,旁邊卻又有一把酒壺,半杯殘酒。冬日屋內暖意撲面,便連那酒香也送入鼻端。

  “表兄是讀書,還是在飲酒?”

  想到之前在屋外聽到的低吟之聲,黛玉心中更覺好奇。她父親林海持身嚴謹,后來見一個寶玉,雖然在脂粉堆里用心,并不是放浪形骸之人,而且天天被賈政教訓得唯唯不敢抬頭。她只道世人皆出不了這個規(guī)矩,也只有書中才會將人寫得這般狂放不羈,不想這位表兄倒頗有古人之風。

  李瑛一笑,隨手舉起那杯飲盡,才道:“以書下酒,豈不兩全其美?”說罷卻將那杯壺都放到一旁,向黛玉打量一陣,道,“梅二先生果然是回春妙手!據(jù)他所說,再有半年功夫,你便可望痊愈——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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