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唱戲唱的是別人的人生，一但沉迷在別人的人生里，自己的存在其實就沒有了意義，這誰又說的清呢？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戲子在古代叫優(yōu)伶。
優(yōu)伶的社會地位很低很低，不過是達官貴人娛樂消遣之用。
多為窮苦人家的孩子，為了活下去，才會去端這碗飯。
在臺上的他們，可以是王公貴族，大官豪紳，可以是英杰，可以是富家千金。
這或許是他們做夢才能擁有的身份。
臺上的他們率軍出征，與文人舉子相識相知，戲中人的一生，不過是他們大夢一場空。
臺下的他們，不過達官貴人消遣之物。
可嘆。
蘇雯是個唱戲的，它不是名角兒，只是隨著劇團漂泊，去鄉(xiāng)里唱戲。
夏天一到，戲服穿在身上，又厚又悶，油彩涂抹在臉上，臉都也喘不過氣。
遇到雨天能涼快一點，但蘇雯不喜歡雨天。
雨天臺下沒有多少觀眾，蘇雯唱的戲能給誰聽呢？
蘇雯的牡丹亭唱的極好，每次在臺上，她倒是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崔鶯鶯了……
蘇雯長的很美，她被父母從小送去學戲，沒少挨師父兇，師父是個好人，她的戲也唱的極好，可惜，師父到死，也沒唱到別人的心里。
戲要唱到別人心里，才不負自己學的這么辛苦。
蘇雯家境其實不差，但她愛這個，她喜歡扮演別人的人生，她喜歡看觀眾聽她戲時候的神情。
戲班早就入不敷出了。
很多戲班都解散了。
很多縣最后連劇團都沒保住。
這戲啊，是唱一天少一天了。
如今一天兩場的戲，到手的也不過一百元錢。
很多唱戲的人也堅持不下去了。
蘇雯沒有這個煩惱，她家里有支撐她追夢的底氣。
可大多數(shù)人沒有，他們全憑這碗飯過活。
奔波在外，不過一口飯錢。
劇團里有兩口子成家的，連為孩子買個新玩具的錢也沒有。
蘇雯喜歡在晚上對著鏡子學唱戲，她本就美麗的臉，在鏡中更顯花容月貌。
唱完這場戲，劇團就要解散了。
班主辛苦半生，是真的維系不下去了。
最后這場，是牡丹亭。
崔鶯鶯上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蘇雯的心情沉重，這是一場沉悶的牡丹亭。
人間自古多別離，緣起緣滅，大都是鏡花水月。
很多人從小就學戲，長久以來，很多人已經(jīng)失去了融入世界的勇氣，他們沒有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去走一生，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講，其實格格不入。
這是一場夜戲。
蘇雯看著月亮從小鎮(zhèn)城墻上升起，天還沒黑，天色很藍。
落木蕭蕭，樹枝已經(jīng)要老了。
月亮在樹叉間，躲躲閃閃，月亮不滿，正如今天的人一樣。
月不在人間，戲子卻在人間。
還好，他們還有選擇的機會。
如今的孩子，大多是將唱戲做一個特長，或是作為一個向上跳板。
蘇雯看著電視里，幾歲的孩童是唱不出老成之色的。
這些孩子像極了年幼的她。
蘇雯回了家。
夢想終究撕碎蹂進了夢里，一文不值。
……
陳楠是個戲子，父母都是普通的佃戶，父母為了生兒子，生了四個女兒。
陳楠是最大的一個，被父母送去唱戲的時候，陳楠六歲，面黃肌瘦。
父母養(yǎng)不起這么多孩子，尤其是女孩兒，他們自己一口吃的都很難。
陳楠不恨父母，父母也不過是為了讓她活下去而已，父親跪在班主面前求收留她的那一幕，陳楠一直記得。
陳楠也想活下來。
她拼命去學戲，她比同齡人更辛苦。
雖然還是免不了學不好戲，被師父懲罰。
但每天能吃飽飯，這已經(jīng)是她以往想象不到的生活了。
陳楠長開了，她長的美麗，自然就容易比那些孩子更容易出頭。
她比同齡人都努力，自然也更容易出頭。
陳楠在的戲班，在梁城是很大的。
陳楠累了喜歡去景山的景公祠，景公祠歷經(jīng)滄桑。那個老人的塑像，在上面默默看著梁城。
陳楠在那里遇到了一個年輕書生，書生經(jīng)常來景公祠上香。書生文采斐然，他明年就要考舉人了。
陳楠總是能聽見他朗朗讀書聲。
書生家里父母健在，他是梁城當?shù)睾兰澋膬鹤印?p> 兩人多次在景公祠相見，書生愛她的美色，陳楠愛書生的文采。
書生會為她講好多故事。
但陳楠知道，書生美人，最后能有個好結局的，那都是話本里的故事。
她一個梨園戲子，是配不上他這樣的公子的。
愛情是糖，甜蜜，但填不飽生活。
陳楠每日還是唱戲，世道不好，和她其實沒多大關系。
她只不過一個小戲子，本本分分去做自己是最好的。
多的，她不能想。
陳楠在戲班名氣很大，很多人慕名來聽她的戲。
新來的縣尊，五十多歲，養(yǎng)尊處優(yōu)，肥肥胖胖。
他來聽了一次戲，就迷上了陳楠。
陳楠上臺，他總是來捧場。
有人看出了縣尊的愛好，逼迫班主將陳楠獻給縣尊。
名氣再大，也不過是個戲子玩物而已。
這個人，就是書生的父親。
他知道兒子與這個戲子相會，索性給縣尊做個順水人情。
送出去，兒子就死心了。
班主是不想交人的，陳楠是個搖錢樹，為戲班帶來不少的收益。
但戲班要討生活，在梁城，這些豪紳是最不能得罪的。
縣尊可能幾年就會調任，但這些豪強，永遠在梁城。
陳楠知道自己的命運，她恨自己這張臉了。
她被當禮物送給了縣尊。
書生聽到這個消息，卻沒什么反應。
他每天仍然認真讀書，去景公祠看看。
那個身影，再沒出現(xiàn)過。
他也想過，與父親大鬧一場，但之后呢，一切都無法改變。
他還是要依靠家族力量去謀官的。
書生的父親很滿意兒子這個反應。
大事上兒子還是不會犯糊涂的。
一個戲子罷了。
縣尊是個好人，他喜歡的只是陳楠戲里的崔鶯鶯。
他沒有勉強女子的習慣，就留陳楠在府中，當了個丫鬟。
其實倒也挺賞心悅目的。
陳楠也去過景公祠，書生對她避而不見。
負心多是讀書人。
之前的一切，就當是崔鶯鶯遇到一個負心張生罷了。
但陳楠覺得自己很幸運了。
沒有餓死。
活到了現(xiàn)在，人世間一切都在掙扎求存，她活了下來，就夠了。
她是一個理性的人，她知道，別人愛的不過是這個皮囊，沒有人會愛其他的陳楠。
一個戲子。
縣尊不去聽戲了，陳楠在府中唱給他聽。
縣尊扮張生，她扮崔鶯鶯。
就是這個張生有點年老油膩。
梁城有了大旱，縣尊很為賑災頭痛，本地豪紳不愿意出錢，陳楠這些年也賺了不少錢，她將自己的積蓄交給縣尊賑災也活了不少人。
縣尊這樣的男子，才華出眾，又平掌八面。
陳楠想過給縣尊當個妾室。
縣尊卻對她說，“你還是個小丫頭嘞，等世道平穩(wěn)下來，以后會有自己的生活?！?p> “我收你當個義女，哪家公子配的上你呦?！?p> 生活對她還是偏愛的。
縣尊收義女的排場很大，書生也跟著他父親來了。
書生后來也找過她，都被陳楠回絕。
世道沒有平穩(wěn)下來，鄰國已經(jīng)吞并四國，莫國不過是下一個。
梁城被圍了，豪紳們當先想要投降。
換個人效忠罷了，不管哪個皇帝的官，治理梁城還是要依靠他們的。
皇帝都投降了，他們死磕也沒有意義。
縣尊同意了。
攻城又會有多少無辜百姓遭難。
從無一個是男兒。
陳楠看了一眼正在城墻上升起的月。
這片大地，換了主人。
縣尊自殺在縣衙。
他讓陳楠走，陳楠卻陪了他一起。
戲子也有家國之義。
新的天地再好，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書生參加了新朝大考?；亓肆撼钱斄斯?。
他還是經(jīng)常去景公祠坐坐。
景山上多了兩個墳。
百姓葬的。
一個上書前朝劉玉公之墓，一個上書劉玉公愛女劉楠之墓，這是陳楠留下的遺愿。
書生也去看過這兩座墳，很新的時候他就去了。
抓了兩把墳上的黃土。
墳上黃土有忠義氣。
這樣的墳不多，但很多城都有。
但女子的墓只有一個，戲子的墓也只有一個。
這兩座墳，望的見故都，看的見青山。
陳楠的墳前長出了一朵花。
隨風飄搖。
最后，或許他們都埋在了舊日時光里。
劇團解散后，蘇雯游山玩水，來了這里。
她聽說了這個故事。
蘇雯抓了把這座墳上的土。
一瞬間，她有些恍惚，似乎這墳里葬的是過往的她。
蘇雯回了家，將這個故事編成了戲。
她組了個小戲班，想把他們的故事唱給更多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