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書禮目光掃過王氏和季清歡的背影,他握緊扶手,低聲同胡御醫(yī)道:“勞您快些。”
胡御醫(yī)一笑,道:“快不得,針灸之事豈能圖快?”他又看向蕭山,請蕭山幫著除去賀書禮的衣褲。
廳里,王氏出來之后沒有坐下,她深深地看了賀書禮一眼,便跨出了門。
王氏暗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季清歡立刻垂頭跟了上去,一道在旁邊的跨院里說話。
西邊的跨院平常只用作書房或是待客,久無人來,不僅冷清,還很干冷,乍然從上房出來,進屋的人都覺脖子一涼。
不過王氏手里抱著手爐,綠如又拿著軟和的厚墊子,放在靠椅子上,她坐在暖和的墊子上,通身暖和。
胡媽媽在上房那邊沒有跟過來。
王氏冷冷地打量著季清歡,她一言不發(fā),不怒自威。
季清歡一向會審視奪度,她乖乖地跪下行禮,地磚又冷又硬,即便是穿著厚棉褲磕在上面,膝蓋處也覺得涼涼的。
王氏睥睨季清歡,淡聲道:“你最近都是怎么照三郎的?”
這話問的籠統(tǒng),季清歡小心翼翼地應(yīng)答,只從衣食住行上說。
王氏輕哼一聲,也沒叫她起來,繼續(xù)敲打著道:“你記住,你只是個丫鬟,丫鬟就要仔細(xì)做好丫鬟的本分,倘或有媚主的想法,你趁早給我掐滅了!”
季清歡連忙壓低了腰,幾乎伏在地上,道:“奴婢不敢,奴婢從來不近身服侍三爺,不過伺候茶水,絕無逾越之舉?!?p> 王氏冷聲道:“舉止上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我瞧你言語上卻不知進退,你記著,三郎娶妻回來之前,你要是敢鬧出幺蛾子……讓你學(xué)乖的法子多得是!”
賀書禮那副樣子,王氏想也想得到,季清歡輕易近不了他的身,不過賀三屢屢為了這個丫頭跟她作對,顯而易見這丫頭媚主的功夫多么厲害。
惑人重在惑心,不在惑身。
如今賀書禮親事未定,王氏唯恐出變故,又不敢逼急了賀三,也只好輕微地磋磨季清歡一下,給她醒醒神兒。
季清歡小命不由己,她手心冷汗涔涔,小聲道:“奴婢不敢!”
王氏冷著臉站起身,出了跨院,也沒有吩咐季清歡起來的話。
綠桃多留了一步,她扶著季清歡跪直,溫聲道:“別怕,你只要乖乖的,夫人不會拿你怎么樣?!?p> 季清歡扯了個勉強的笑容回應(yīng)如意。
綠桃一笑,給季清歡擦了擦手掌心,道:“沒人盯著你,你自己看著跪吧,我先出去了,等三爺針灸完了,我著人來喊你。”
季清歡搖搖頭,道:“夫人既沒有叫我起來,我就不能偷奸?;!?p> 綠桃笑了笑,也不勸她,轉(zhuǎn)身出去了。
季清歡扭回頭,直視前方,臉上一絲笑色也沒有,王氏跟綠桃主仆二人,唱得一出好雙簧,打一巴掌給個棗,卻沒有一個將她真正當(dāng)做人看。
她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本以為到了莊子上能松弛片刻,沒料到王氏還是會追過來,等到賀書禮以后成婚,只怕他跟郭小娘子摩擦更多,王氏很容易就遷怒到她身上,不脫奴籍之身,終究是“命不由我”。
前些日被賭坊的事耽擱了,季清歡一心想著替賀書禮掙下家業(yè),便暫時放松了出府的打算,王氏這一來,她又堅定了起來,正好賭坊也漸漸穩(wěn)定下來了,她也該為自己謀劃謀劃了。
季清歡大概算了下自己存下的銀子,那點兒銀子置辦家業(yè)還是不夠的,而且照現(xiàn)在這個社會情況,她若是出不起錢雇傭厲害的下人,只怕根本沒法保證自己人身安危,至少得存?zhèn)€上千兩銀子才夠出去生活。
而最令她頭疼的是,賀書禮肯不肯放她走。
其實她能感覺到賀書禮待她的好,這里邊兒甚至有些曖昧不明的男女之情,但季清歡也清楚,賀三畢竟在寧陽侯府長大,已是習(xí)慣妻妾共處,也能將妻子和妾侍區(qū)分清楚。
雖說兩人觀念完全不合,不過這樣也好,說明在賀書禮眼里,她就只是一個可以做妾的丫鬟而已,如同寵愛一個寵物,并沒有到將她當(dāng)妻子那般看重的地步。
待賀書禮的重心慢慢放到事業(yè)上去,侯府再給他安排一門親事,順便再將她能做的,慢慢傳授給別人,他也不至于離不開她了。
主仆一場,她替賀書禮分擔(dān)了這么多事兒,他應(yīng)該會放她走。
季清歡跪在地上默默地做了打算,因為屋子里太寒冷,她打了噴嚏,過了一刻鐘,才有丫鬟過來喊她。
她站起來的時候,膝蓋都在發(fā)酸。
季清歡活動了兩下,抖平了衣裳,直到看不出痕跡,便若無其事走去了上房,端了茶水進去。
賀書禮施針完了,正靠在床上,他見季清歡一切如常,眉目微微舒展,神色平靜了許多。
王氏滿意地笑了一下,瞧著賀書禮道:“三郎現(xiàn)在感覺如何?”
賀書禮淡漠地答道:“很好。”
王氏更滿意了,她站起身,綠如給她披上大氅,她道:“府里事情很多,娘回去了,年里你要是好些了,最好回來一趟,最好能去見一見郭小娘子一家。”
賀書禮沒有應(yīng)聲,王氏也未多說,她臨走前還瞧了季清歡一眼。
王氏一走,屋子里靜謐了許多,腳盆碳火赤紅,源源不斷地散著暖意。
賀書禮瞧著季清歡泰然自若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子才輕聲問道:“可有為難你?”
季清歡擺頭,將賬本拿出來,脫了鞋,盤腿坐在窗戶邊算賬,炭筆刷刷地在紙上寫過,聲響沙沙,她忽抱怨道:“我一個人干賬房先生的活兒,也真是有些吃力?!?p> 她瞄了蕭山一眼,蕭山站得像個木樁子,根本沒注意季清歡說的話。
賀書禮心道,季清歡又財迷了,便吩咐蕭山將他的荷包取來,轉(zhuǎn)頭看季清歡一眼,道:“說來倒是忘了,是不是要給賬房先生付‘工錢’?”
季清歡登時精神了,她趿拉著鞋子,下了羅漢床,笑道:“當(dāng)然要!”賀書禮要不提,她本來覺得這是分內(nèi)之事,不好意思要,這會子賀三提了,不要白不要。
賀書禮從荷包里悄悄摸出一張銀票,他一看是一張二十兩銀子的面額,便道:“也不知道外面第請賬房先生一個月多少錢,等下回宋先生來了,我問問他?!?p> 季清歡連忙走過去道:“不用問,奴婢知道,五兩銀子一個月!”
賀書禮將二十兩的面額抽出來,皺了皺眉,道:“拿多了?!?p> 他又準(zhǔn)備換一張五兩銀子的,季清歡眼疾手快,兩手捂住他的手,不準(zhǔn)他將銀票放回去。
賀書禮盯著季清歡包裹在他拳頭上的白皙雙手,她沒有留指甲,指頭橢圓粉嫩,她的手總是那么暖和,又柔又軟,而他的手冰涼依舊,骨節(jié)分明,有些冷硬,一暖一冷、一柔一硬,結(jié)合在一起,觸感分外明顯,就好像兩手伸進了軟綿的棉花堆里,非常舒服。
她以前都不會碰他的手。
賀書禮喉結(jié)輕微滾動,在季清歡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抽回了手,也松開了銀票。
季清歡一門心思都在銀票上,未覺不妥,她抓住了銀票,眉開眼笑。
賀書禮斜看她一眼,很快便挪開了視線。
這丫頭怎么從昨天開始就不對勁了,想著法子親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