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細(xì)竹棍（4）

　　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兒后，冬燕摸黑回到了知青宿舍。雖然說從小干家務(wù)，畢竟不能跟農(nóng)活相比。這時的她，渾身酸痛。

　　“回來啦？”同屋珍珍過來和她打招呼。

　　“啊。”她有氣無力地回應(yīng)。

　　“你的信?！闭湔溥f過來一個信封。

　　冬燕接過信封，本來靠在枕頭上的身體一下子挺了起來。

　　那是麗娜來的信。冬燕知道麗娜是個懶于動筆的人，這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沒顧得上拿剪刀，直接用手歪歪斜斜地撕開了那信封。

　　“冬燕，你好嗎？你媽今天來找我了。”麗娜在信里開宗明義寫道。

　　“說真的，我還從來沒看過你媽那么難過和著急過?！丙惸壤^續(xù)寫，“她求我給你寫信，眼淚都掉了下來……雖然她不是我的媽媽，但是看她那樣，我心里真的很難過。冬燕，我看你還是找個時間回家看看吧，再怎么說也是自己親媽。今天我看她，挺吃驚的，邢嫂她還真的老了不少。”

　　冬燕靠回床上，將信放到了被子上。她閉上眼睛，回憶最后一次媽媽的竹棍落在自己身上的情形。記起來那一次，感覺沒有那么痛。她的眼睛穿過媽媽的手臂和那根青竹棍，偷偷地瞄了母親一眼。第一次，她發(fā)現(xiàn)母親額頭的皺紋深陷，加上縷縷灰白頭發(fā)，母親顯得好蒼老……

　　可是，之前的痛，她忘不了。難道說，就因為生了她的肉體，母親就有權(quán)肆意地侮辱、摧殘那肉體？現(xiàn)在媽媽著急難過又能代表什么呢？她難道不該好好反省反省她自己嗎？

　　冬燕還想思考什么，可是極端疲憊的身體卻直接將她推進了夢鄉(xiāng)。

　　她做了好多夢，一個接一個，醒來時卻不記得夢的細(xì)節(jié)了，只留下一種不太愉快、不太祥和的心境。

　　她起晚了，太陽爬高了才下到了地里。當(dāng)初如果她考上了大學(xué)，這個時候會是在課堂上，還是在圖書館里？她問自己。她更喜歡在圖書館自由自在地看自己想看的書。

　　一群蚊子追著她飛，好像她的血比其他人的味道好似的。她伸出兩手，在空中“劈啦”一下，拍死了好幾只，她的異想也跟著死了。眼前她的現(xiàn)實，就是要到清水溪里去挑水，然后繞過長長的山路，走過曲折的田壟，來澆灌剛種下去的秧苗。肩痛，腿酸，力難支，氣喘吁吁地上氣不接下氣，她不哼不吭，咬著牙關(guān)堅持著。

　　她不怕吃苦，只是突然有一種蒼涼的感覺。記得落考時，母親倒是沒太罵自己，還說外銷社里有車衣服和皮包的活兒可以做，搞得好每月能賺二十元。當(dāng)時她一心只想離開這個家，遠(yuǎn)離那根魔咒一般的竹棍。如今，累死累活的，要等到年終才能用工分換幾個錢拿。是命運設(shè)計捉弄，還是自己太過剛烈？

　　冬燕挑了一個星期的水，又挑了一個星期的土石肥糞，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天，為了掙到額外的工分，不少知青照例去加班，她不干了，一個人留在宿舍里看書。

　　說是書，其實是在知青營房里傳來傳去的手抄本，里面寫的是凄美的愛情故事，讀哭了很多女知青，據(jù)說連幾個男的也心有戚戚焉。

　　冬燕對愛情沒有多少感覺，不管是城里的麗娜，還是現(xiàn)在鄉(xiāng)下的珍珍，都說她心很硬。冬燕點頭承認(rèn)，一點都不忌諱說自己心硬。對抄本里為愛情舍棄一切的女主角秋怡，她不但不同情，還斥責(zé)女主角是白癡，自找的。

　　不過情節(jié)倒是拐彎抹角的挺吸引人，和地里、山上的活比起來，這看小說的活兒簡直就是天堂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