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上)
窗外的樹又開始搖弋了起來;本來三點多鐘就從天窗上射下來的陽光,現(xiàn)在四點半才姍姍來遲。臨江意識到,夏天已經(jīng)走到它的盡頭,現(xiàn)在,秋天起舞了。
秋天是臨江最懼怕的季節(jié)。一來,秋本是收獲的季節(jié),可是,當(dāng)兒子到波士頓工作了之后,她就感覺自己已經(jīng)沒有收獲可期。二來,臨江怕冷,而秋直指寒冬,遠(yuǎn)離暖春,更不用提盛夏。
不過,絢爛的秋色透過一層薄玻璃,還是吸引了她。她走到愛犬羅密歐跟前,輕聲問道:“怎么樣,出去嗎?”
羅密歐撐起腦袋,看了她一下,目光暗淡;它耷拉著耳朵,沒有站起來。
臨江輕輕嘆了一口氣,摸了摸狗,自己走出了房門。
她走到不遠(yuǎn)處一家小學(xué),她帶著兒子來這里踢過無數(shù)次足球。后來,又和羅密歐在這里的草坪上玩過飛盤。小學(xué)的圍欄上雕刻著各式男女學(xué)童。他們看上去個個天真爛漫,且個個往前看。每次走到這里,她都會站一會兒,端詳那些雕像。心底一個聲音升了起來:要真能轉(zhuǎn)世,重回童年,還真的不錯……幾乎同時,另一個聲音躥升:才不要,復(fù)習(xí)、考試、再復(fù)習(xí)、再考試……競爭,找工作,戀愛,失戀,結(jié)婚,離婚,子女……人生一輩子,太累也太痛苦了!她已然知道等在一個學(xué)童前方的其實是什么。
“不過……”她又想,如果下輩子羅密歐繼續(xù)陪著她,如果……
前面原先有一排瘦瘦的柏樹,常有群鴉一字排開,棲息在柏樹的頂尖。如今,那里只剩一棵柏樹,在原來柏樹的地方,立起了一些煤氣和電力裝置。不知那些烏鴉都到哪里去了?正失落著,不知什么時刻,從哪里,如何地,就飛來了一只,不偏不倚落腳在那棵孤獨的柏樹尖尖的樹梢上。接著,不知如何地,起了一陣風(fēng),那烏鴉隨著柏樹左右晃動,好一幅烏鴉獨蕩寒秋圖。
一看手表,不早了,該去買點東西了。因了兒子的離家,去超市買東西對她曾經(jīng)變成一種慣性的負(fù)擔(dān),直到羅密歐來到她的身邊時,她才重拾購物的興致。
臨江在一家大公司人事處的員工福利部門工作。每天,她五點半起床,洗涮梳妝要花掉她一個小時十五分鐘的時光。鏡子前,她要確定自己頭發(fā)蓬松發(fā)亮,臉上的妝鮮麗動人,衣裙搭配恰到好處,連指甲的配色她都不會馬虎……
經(jīng)過一日的折騰,晚上,等到她回到同樣這面鏡子前時,她會感到鏡子里的她和早上的她似乎不是同一個人。晚上鏡子里的那個女人,她被疲倦籠罩著,被孤獨充滿,被一種對愛的渴望所煎熬。
少女時代,她理想中的白馬王子是那種英俊而瀟灑的男人。彼得是她的初戀情人,基本就是那樣一個白馬王子的樣式。可惜好景不長,翩翩少年彼得很快便移情別戀。那以后的幾年間,她都沒有再碰戀愛這個事。
她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就是她的前夫,兒子的父親。他們曾經(jīng)是那么和諧美好,讓她堅信他們互為對方的那一半。不曾料到,兒子六歲時,他們竟離婚了。離婚的原因驚呆了所有熟人——前夫有了一個同性戀的男伴!
離婚后的第三天,她病倒了。發(fā)短信給前夫,才知道他和他的“另一半”已經(jīng)外出旅游。她走到鏡子前,嘴里一聲尖叫把她自己給嚇壞了:不要說是嘴唇蒼白,臉頰無光,鏡子里的她,根本就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丑女!
那時她迷惑,同一個人,怎么會有如此不同的外觀。
虔謙芊芊
人生一輩子,太累也太痛苦了!她已然知道等在一個學(xué)童前方的其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