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玉書走了,我才慢慢緩過神來,我沿著街邊走,見路上行人來往,卻不似那日過節(jié)般熱鬧。我見一個攤子擺著些紙燈,許多種樣子十分好看,我才走過去,只聽那老板道:“姑娘,五文錢一個,隨意看看?!?p> 我才想起我出來的匆忙,未帶著錢。我放下手中拿著的燈籠模樣的紙燈,轉(zhuǎn)身欲回去。一旁卻伸出一只手,手里拿著五文錢,遞與那個老板,又將紙燈拿起遞在我手中。
我抬眼看,見到沈若望著我,表情沒有什么波瀾,只是眼神中,帶了些未曾見過的意味。
我拿起紙燈,繼續(xù)向前走,他同我并肩走著。
一路無言。
走到了他府門口,他才站住道:“此次前去,萬分小心?!蔽抑獣运f的是去往祈都的路,便點點頭。又聽他道:“玉書心思細膩,他看似不作為,實則心如明鏡。今日晚上,也是他拜托與我,回府后他便上了馬車,去往了邊關(guān)。”
我想起蓁蓁,便問道:“那蓁蓁呢?”沈若看向我,淡淡道:“人都是會變的,不論緣故如何,但總歸會變?!蔽一氐椒績?nèi),才發(fā)覺蓁蓁已不在,近幾日事情很多,回府中只在早晚見到蓁蓁,也未來得及說上什么,如今她離去了,卻未有告別。
我走近炭火旁,見桌上放著一封信,字不是很好看,字跡卻格外清晰,上書:竹城姑娘收。我認出這是蓁蓁留給我的,繼而想起在環(huán)采閣時,蓁蓁說她不識字的事,我搖搖頭,心想到了如今,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我打開信,見信上只草草寫了幾個字:謝謝姑娘,對不住,保重。
這像趕時間匆匆寫下的信,又像是無話可說。
蓁蓁在我身邊許久,她又心悅于沈玉書,自然注意力都在了他的身上,她大概是察覺到了我未察覺到的,沈玉書對我的情愫。
我怨她未曾與我提及,怨她不與我當面分別,怨她草草幾字,便只身離去。
但一切的怨,終歸是如今手上輕輕的一張紙罷了。
第二日一早,我自己醒了過來,收拾了幾件行李,走至門前,見下起了小雨。天氣有些冷了,我走到沈若的書房,見他開著門,坐在桌前,桌上放著一些吃食,他抬眼見我,只輕輕招了招手。
我坐了過去,想起最初來這里時,他說的規(guī)矩。我問道:“不是說,書房不能吃東西嗎?”他愣了愣,而后將一片糕點遞與我,輕聲道:“那是過去的規(guī)矩?!彼袢沾伺e,他異樣的眼神,都讓我覺得,似是在為我送行。
仿佛我與他早有了這一日,自他表白他的心意,我察覺到自己對他不一樣的心思,自我刻意疏遠他,他也為了天下放下我,自我知曉了水晶的蹊蹺,經(jīng)歷了如此之多,我們之間,便有了一種默契。
似乎,認定了彼此之間,今生都不會實現(xiàn)的命運。
我接過他的糕點,只未在他面前如此放松的笑道:“等我回來。”他愣了一愣,而后正色道:“你要記住,你是我的竹城,卻是你自己的易青綰?!?p> 我望著他,見他收回了眼神,見眼前的男子,一襲黑衣,黑色長發(fā)高高束起,他面容端正,神色嚴肅,眼里帶著毋庸置疑的意味。這才是,一直以來的沈若。
一切,都應(yīng)該回歸到原點。
等我們到了府門口,見寧淮君也恰巧出門來,他見到我同沈若,行了禮后,便朝我微微行禮道:“易姑娘請先上馬車?!倍蠓愿酪慌缘娜瞬贾煤?,我見他如此有禮,也不好推辭,只好先行上去。
等他上了馬車,他便伸出頭去朝沈若道:“殿下,臣去了?!鄙蛉酎c點頭,繼而寧淮君未放下馬車的簾子,看向我,我明白他是示意我要不要說話的意思,我朝沈若招了招手,便靠了回去。
見沈若點點頭,寧淮君放下簾子,馬車行駛了一截,我輕輕揭開簾子,伸出頭回望,見一個遙遠的黑色身影,依舊站在府外。我一時不知作何感受,只放下簾子,坐回馬車。
寧淮君見我此舉,便笑道:“殿下與姑娘,實是不同的。”我以為他猜測我同沈若的關(guān)系,本想解釋,又覺得多此一舉。不想他繼續(xù)道:“你們不是對待下屬的關(guān)系,也不是互相喜歡,到更像是多年一起的戰(zhàn)友?!?p> 我忽的陷入思考,想起我同沈若之間,未曾開口,卻已認定的默契。
我又想起寧淮君遇見秦伊的事,便問道:“也許我這么問有些唐突,但我是秦伊的朋友,還是想了解,你是何時遇見她的?”他略思考了會兒,才道:“十三年前,我有些事來到京城,那時秦府秦子城還不是將軍,只是個小將,我也是路過秦府,遇見一個坐在府外的小姑娘,她說,她是秦府的二女兒,秦伊。”
我總覺得他所說是真,但中間還省略了許多細節(jié),十三年前,寧淮君為何會來到京城?一般來說,皇室之中不出意外都是長子繼承皇位,為何如今,寧淮安會與他們分別,又是弟弟繼承,這其中,有太多的不合理。
可我明白,如今只是一面之緣,他不可能會向我袒露全部,我便沒有再多問。
快到了黃昏時候,我們才趕到祈都,為了省時間,是從祈都北邊直接過去,不遠處就是薺青樓了。
可疑的是,平日里繁華熱鬧的祈都北部,今日從進祈都城開始,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祈都街道上,也少有人煙,似乎有些荒涼的意味。
一旁的寧淮君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但他也不熟悉,只問我道:“平日里祈都便是這番模樣嗎?”我搖搖頭,皺緊了眉,他見我如此,便吩咐周圍小心提防。
一路走過去,走到薺青樓門口,卻見薺青樓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門,曾經(jīng)進進出出,十分熱鬧的薺青樓,如今也只剩門前的青布隨風飄著。
我下了馬車,只叫寧淮君等我片刻,自己只身前往杜賀蘭的府邸,如今祈都有變,那杜賀蘭與秦伊是否還安好?我一路小跑過去,走到杜賀蘭府前敲門,敲了一久仍未有人來開,我才要轉(zhuǎn)身離去,卻見門緩緩開了。
我見到許久未見的那人,依舊是月牙耳墜,腰間的狼眼青玉,一身淡綠色衣袍,他見了我,先是震驚,而后一把將我拉進府內(nèi),關(guān)好了門,又看了看四周,才松了口氣。
我見他這個模樣,知曉祈都確實出事了。不等我開口,他便將我拉進府內(nèi),沉聲道:“你既已離開祈都,為何還要回來?”我不知從何解釋起,只得道:“我自是有事才回來。”他聽我說的話,才忽的放下捏在我肩上的手,暗暗道:“我都知道了。”
我原以為我聽錯了,他說的話,他說,我都知道了。
我一時只不敢問,只輕聲道:“你說什么?”他抬眼看我,卻不似往常眼神中的驕傲,他緩緩道:“祈都,被沈言控制住了。如今的祈都,是一座傀儡城?!闭f罷,他起身道:“我知道了,蕙纕的身份,還有,顏珩他的真正目的。”
說完,他深深望著我,道:“你呢?你有什么,也是瞞著我的?”
他的眼神有些哀戚,我聽他說,只無法想象,他知曉他的朋友欺騙他的事實,知曉他喜歡的人,做著怎樣的事的時候,知曉這一切是個騙局,而他,一無所知。
他是個多么精明的商人啊,他不曾在生意上失過手,也不曾中了別人的騙局,如今,卻身在騙局中。
我不敢看他,只覺于心有愧。
他見我不說話,只一把拉起我,眼里充滿了憤怒與絕望,他怒道:“易青綰,我原以為你們都把我當朋友?!蔽彝?,只得忙點頭道:“杜賀蘭,我是真把你當朋友?!?p> 他猛地放開我的手,搖頭道:“不!無論是沈言,還是蕙纕,都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而你,我最相信的人,如今,卻連真相都不愿告訴我?!闭f罷,他喃喃道:“沈言,給了我一個離開的機會,我在等你,我在等你來親口告訴我,否認這一切,而你沉默了?!?p> 我望著他,只聽到他要離開,便忙道:“你聽我說,我不是有意瞞你,只因這一切太過復(fù)雜,中間我也幾經(jīng)變故,我本想逃離這一切,不想還是被扯了進來,我真的不是有意瞞你?!?p> 他望著我,而后癱坐在石凳上,繼而又細細撫摸著身旁的一切,道:“蠢女人,原諒我吧,我是在逃避,我無法再面對這一切了?!蔽铱此椭^,卻見他臉頰處滑下的眼淚,他抹了眼淚,繼而道:“我知曉你們是對立面,我不想看到那一切發(fā)生?!?p> 我知曉他的為難,他的處境,已經(jīng)他如今的心情。
我蹲了下來,緊緊拉住他的手,道:“你走吧,走得遠遠的,許久以后,你再回來,若是…若是我還在,我定在這里等著你?!彼ь^,我望著他那發(fā)紅的眼眶,他只點頭,卻未再說一句話。
離開杜府時,心里五味雜陳,這大概,便是我最后一次見他。
想起初次見他,后來與他的各種事情,實是感慨,如今的路,在無人陪伴,接下來,無論生死,只能我一人走下去。
我回到路口,見依舊等在原地的寧淮君,他見我眼眶泛紅,也未問原因,只道:“我們走吧?!蔽蚁蛩溃骸捌矶?,似乎已經(jīng)被沈言控制了,為避人眼線,我們最好步行到秦府?!?p> 他先是一驚,而后冷靜地吩咐了一旁的人隱藏,我們兩個便只身前往秦府。
到了秦府,見大門緊閉,門外也無人,我們上前去敲門,過了許久,見門開了一條縫,里面探出寧淮安的眼睛。他先是見了我一愣,見到一旁的寧淮君,整個人先是愣住,而后打開門來,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重重的拍了拍寧淮君的肩膀,才道:“你來了?!?p> 寧淮君也似十分感嘆,哽咽道:“我來晚了,哥?!?p> 此時,恰巧聽到門內(nèi)秦伊的聲音道:“寧大哥,是誰來了?”繼而便見到秦伊出來,先是見到我一喜,而后見到一旁的寧淮君,便愣住了,她來回看了寧淮安兄弟幾眼,才指了指寧淮君,問道:“寧大哥,這位便是你的弟弟嗎?”
想來寧淮安同秦伊提過他的弟弟,看他們站在一起,除了穿著氣質(zhì)不同,當真沒有哪處是不一樣的。感慨之余,忽的想起寧淮君提過的事,便道:“站在這里不方便,進去說吧?!?p> 等進去了,寧淮安兄弟坐著說話,我同秦伊去泡茶,路上,想起寧淮君說的話,便問道:“秦伊,你今年多大了?”她也未好奇我問的問題,只道:“十八。”我算了算,問道:“你五歲時,可有遇到過什么人?”
她想了想,繼而搖了搖頭,我便問道:“那你家中,只有你一個女兒嗎?”她先是思考了會兒,才道:“其實我有個姐姐,那時我們還在京城,只是在我六歲那年,便因病過世了。后來父母傷心,便搬離了京城。”
這么說來,寧淮君的記憶,是沒有錯的。那時秦伊的姐姐還在,她就是秦府的二女兒,但為何他會不記得五歲時遇到過寧淮君?難不成是忘了?也是,當時她才五歲,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等回到房內(nèi),見他們二人,我見才進門,二人眼神便停留在秦伊身上,寧淮安也罷,但寧淮君似是認出了秦伊的感覺,那種眼神,似是等待了許久的欣喜。
我道:“如今祈都被控制了,秦將軍在京城,為防出現(xiàn)什么意外,我們打算將你們帶到京城去?!鼻匾咙c點頭,道:“我們已發(fā)覺祈都的現(xiàn)狀,只是如今內(nèi)外已經(jīng)嚴守,我們未必走得出去。”
我搖搖頭,叫他不必擔心。等他們收拾了行李,我們一路走到方才的路口,本想叫人出來,兩邊卻不見人,才意識到不對,卻見一批軍隊過來,我見為首的人有些眼熟,細看,竟是夏離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