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愣了愣神,而后瞧著我道:“這首詩我未曾聽說,也可能是我未讀太多詩篇的緣故?!闭f罷,他瞥了我一眼,道:“可這詩,如何聽起來,都有著幾分哀情的意味?!?p> 我扯出一絲笑容,未回答。只是沈若似想起什么,看著我,站到窗外,許久,才道:“竹子,過剛則折。”我未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回頭,而后繼續(xù):“你的性格,若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怕是會折了你自己。”
我不知他為何忽的說起這話,只當(dāng)是他平日里的絮叨,未有在意。
他坐了下來,拿了本書開始細(xì)細(xì)研讀起來,我看也不便打擾他,只打算坐到一旁。他忽叫住我,抬眼看向我:“明日便會有先生來教你琴棋書畫?!?p> 我想起詞煙的話,只問:“是要送給誰,還要學(xué)這些?”他大概未料到我會問出這么一句,只皺起了眉,似不知回答我什么,或是不想說。
我看著他的樣子,莫名有些惱怒起來。是,我是答應(yīng)了他,現(xiàn)如今也只能不情愿的做事情。但不論他是如何看待人,總得讓我知曉是誰吧。
我一時氣急,只嘲諷道:“怕不會是你的父皇吧?!蔽抑獣圆豢赡埽幌霘獾剿?p> 果不其然,他似忍著怒意,忽的砸了書籍,怒道:“放肆?!?p> 似是隱忍了許久的委屈和怒氣,加上之前的種種變故,就在這瞬間爆發(fā)出來。我以為我會忍得更久,我以為至少不會在他面前忍無可忍。
更為奇怪,我看著他如今的怒意,竟忍不住的流淚,我不知我為什么忽的想哭,本想著與他杠到底的我,忽的松懈下來。
我哭的說不出話,這是過了多久了,來到這里以后,我極少哭過。我的眼前已經(jīng)一片模糊,只映著眼前的人影便呆呆站在那兒。
他許是忽的被我嚇到了,是了,我未在他面前有過其他的情緒,因?yàn)樘岱篮蛺阂猓从腥魏纹渌榫w暴露在他面前??纱丝蹋揖挂参从X得尷尬,只刻意壓低了聲音,怕外面的小廝丫鬟聽見。
我捂著自己的雙眼,手掌中盡是滾燙的淚水,我想抑制住自己的哭聲,卻哭的更甚。
直到我聽見距離自己很近的聲音溫和道:“你不該說這話?!?p> 我知是沈若,他將我的手拿開,拿了一方帕子遞于我手上,我看見他坐在地上,只皺著眉看我:“是三王爺沈言?!?p> 聽見了這個熟悉的名字,我忽慢慢止住了哭聲,只仍哽咽著。腦袋里嗡嗡一片,是,我應(yīng)早料到了,他的死敵便是沈言,此舉不是討好,而是充當(dāng)間諜之類的吧。
他許是以為我不知道是誰,只耐心道:“他原是我的哥哥,但因前些年他的父母叛變,被處死后,他被派遣到西域邊境。這幾年回到京城旁的祈都城,廣開商業(yè),也似有籌備軍隊(duì),似有謀反動機(jī),但無奈一直沒有證據(jù)。上次他攻船,只說見了一個什么西域奸細(xì)潛上船,后來也確實(shí)抓了個人,船上也沒人死去或發(fā)生什么,也只能視他挑釁。因此此行,想你去找到他謀反的證據(jù)。”
回想起在沈言身邊時,他那時知曉了我的身份,故意有所隱瞞,除了知曉薺青樓外,也不知他有何其他的證據(jù)。若是這次沈若當(dāng)真把我送去,沈言定會認(rèn)出我來,到時我該如何做?
我未再哭了,只是一直哽咽著。
眼見沈若拍了拍我的背,繼續(xù)道:“僅僅如此?!?p> 我呆呆愣住,只看著他哽咽著,似乎未有人在哭的時候這般拍著我的背細(xì)細(xì)寬慰我,何況,是一個我原本厭惡的人。
他也一直坐在地上,慢慢拍著,未再說話。從我認(rèn)識他開始,似未見過他這般的樣子。
我忽然覺得,原來人都有兩面的,不是所看到的那面就是他的真實(shí)。
我想道謝,又覺得這一切不過都是中了他的算計,說不出口。只向后挪了挪位置,抹了抹眼淚,道:“我知道了?!?p> 他站起身來,而后伸出手:“起來吧,地上涼?!?p> 我慢慢起來,未接觸他的手,只拍了拍屁股,又覺得此舉在他面前不妥。輕咳了兩聲,道:“今日之事,我只是,不知怎么……”不知如何說下去,只看向他。
他似有一絲笑意,而后道:“過個時辰我會過來同你說件事?!彼叩椒块g口,又回過頭想說什么。
門口忽傳來尹翊的聲音:“殿下,皇妃尋殿下,說要商議年初府中的事宜?!鄙蛉糁棺×寺暎愠隽碎T去。
年初,是快要到了。算一算,也不過六七日的光景。
我走到門口,見已是晚上了,雪沒有黃昏時下得大,卻還在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著,地上已堆滿了一層雪。許是才哭過,被冷風(fēng)吹了吹,眼睛和臉都有些疼。
我探頭看了看廊上,未見蓁蓁,許是去休息著了。
我回到房內(nèi),坐到炭火旁,想起了沈若方才說的話,心中黯然。如今該如何是好呢,我都快忘了,自己是為什么會來到這個時代,能力丟失,隊(duì)伍解散,也無顏再和沈若談及此事。但若是真正被送去沈言那兒,我能做什么?不過是兩難的境地罷了。
身體漸漸暖了起來,許是這兩日都在睡,昏昏沉沉的,如今烤著火,心里卻十分冰冷。聽見門開的聲音,抬起頭看,是蓁蓁,她手上抬著個托盤,上面擺著幾樣?xùn)|西。
她見我坐在地上,將我慢慢扶起,稚嫩的臉上有些擔(dān)憂:“姑娘,冬日是不能坐在地上的,容易著了風(fēng)寒。”
說罷,將托盤放在桌上,將幾樣?xùn)|西一樣一樣拿給我,邊說道:“這是冰袋,殿下交代我,要敷在姑娘的眼睛上?!闭f罷,看了看我的眼睛,問道:“姑娘的眼睛怎么了?”
晚上的燈光暗,蓁蓁未看出來。我搖搖頭,道:“只是有些不舒服?!?p> 她拿出另一個折好的,似是什么動物皮毛的東西展開來,放在地上,道:“這是殿下給姑娘的,是牛毛做的坐毯,殿下說姑娘喜歡坐在地上,但以后要坐在這上面才是?!蔽毅读松瘢聪肷蛉粝氲搅诉@些。
眼見蓁蓁又端出了一個手爐,隱約見是紫金鑲邊的,她道:“這是今年剛上貢紫金玉所做的,只有兩個,一個在皇后那里,一個本是皇上賞賜給殿下的,殿下交代給姑娘。”
未想這東西如此稀有。
蓁蓁一本正經(jīng)的介紹完了,忙湊頭看這手爐,笑道:“姑娘,聽說這手爐不似一般手爐燙手,但是沁入心脾的溫暖?!蔽铱慈缃袼芨信d趣,便遞與她道:“送你了。”
蓁蓁一愣,忙道:“我不敢要,這東西珍貴,又是殿下給的,若是我拿了,殿下定是不高興。”我搖搖頭,塞在她手中,道:“平日里我很少用,你倒是需要,萬一冷到了,不好?!?p> 蓁蓁眼巴巴的看著手爐,咽了咽口水,我看著她的模樣,笑道:“拿去吧,沈若那邊,我自會說清楚?!彼@才勉強(qiáng)的收下,拿著手爐的手還是在隱隱發(fā)抖。
我看了看窗外,夜色已濃,我看向她,問道:“如今是什么時辰了?”她看了看窗外,回道:“已是亥時了。”已經(jīng)晚了,但卻困意全無。
我使喚蓁蓁回去,道:“回去休息吧,已經(jīng)晚了。”蓁蓁看向門外,繼而又看向我,道:“姑娘也要休息了?”
我搖搖頭,道:“我睡了兩日,昏昏沉沉,如今還睡不著,你且先去休息,我坐一會兒便睡了。”她點(diǎn)點(diǎn)頭,小心翼翼的捧著手爐離去。
我關(guān)上門,卻覺得在房里沒有什么好做的,便出門去瀑布下,看見瀑布已有許多冰凌子,若是再下下雪,不知會不會凍起來。我忽的想起自己的能力來,若是自己能力尚在,再強(qiáng)大些,或許可以凍起這整個瀑布。
我拿了邊上的一根樹枝,蹲下刨起地上的雪來。
雪還堆得不厚,但也有一層了。我拿起樹枝,在地上重重寫下“青綰”二字,綰字剛寫完,邊聽見后方的腳步聲,我回過頭,見是沈若。
他從房間里出來,定是進(jìn)了門未尋到我,又找到這兒來。
他瞥了眼地上的字,張了張口似乎想問什么,還是說道:“起來?!彼丛偕斐鍪址鑫遥移鹕?,隨著他走,他未進(jìn)房內(nèi),只朝上方走去。
我見方向是他的寢室,愣了愣神,未料他走到岔口,徑直向西邊走去。
西側(cè),不是空出的側(cè)妃房間嗎?
我站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繼續(xù)走,只聽他回頭道:“跟上?!?p> 我跟著他到了門口,他推開房門,見房內(nèi)布置的十分典雅,燭火明亮,照的房間內(nèi)如同白晝。房間寬闊,有兩個單間,地板上都是用不知什么動物的皮毛鋪的,房內(nèi)燃著炭火,整個房內(nèi)明亮溫暖。
聽見隱隱約約的水聲,知曉這房子和沈若的住處間有一個小瀑布,但不似我房內(nèi)瀑布離得近,這里離得較遠(yuǎn),水聲聽起來也沒有那么刺耳。
他站在門口未進(jìn)去,我未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自己進(jìn)房內(nèi)。才跨進(jìn)去一步,被他一把拉回門口,只聽他道:“把鞋脫了?!?p> 我忽覺得自己卻是疏忽了,這里都是毛毯鋪的,鞋上還有雪水,定是不能亂踩。我脫了鞋子,又發(fā)覺自己的襪子不知什么時候濕的。
我低著頭,想著要不要告訴他。
未有什么準(zhǔn)備,沈若忽來到我身后,將我整個抱了起來,而后脫了自己的鞋子,抱著我進(jìn)了房間。我一時愣神,但也有些慌張。
他將我抱到里間有桌子和坐毯的地方,放我下來,而后坐到一旁,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
我感覺悶熱了起來,看著他冷若冰霜的臉,實(shí)是覺得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我看這里似是有人住著的樣子,感覺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
我問道:“你帶我來這里,是有什么事嗎?”
他指了指房內(nèi),定定看向我,道:“以后,你便住這里?!比舨皇俏覜]喝水,我怕是會嗆死。我想起前幾日他問我可要來這里住,再看看這里的裝飾,恐怕他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jìn)去。
若是這里不是他側(cè)妃的房間,我倒愿意住進(jìn)來,可是我進(jìn)府第一日,管家就說了,這里是側(cè)妃的房間,且不說我只算是他的手下人,再者他的妻子侍妾都在府上,這樣子不管不顧住進(jìn)來,我實(shí)是覺得不合適。
我看著他,只從眼神中感受到了堅定,有著不可反駁的意味。
我嘆了口氣,道:“沈若,你聽好了。第一,這是你往后側(cè)妃住的房間,不論你是否在意,這是始終存在的事實(shí),若是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你讓你的妻子和侍妾如何做想?第二,今日我哭,不是因?yàn)槟悖皇乔榫w積攢的太久罷了。若是因此你有愧疚或是其他,大可不必。”
他起身走到房門口,道:“時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說完,瞥了眼我的襪子,道:“等會兒會有人送必要的行李來,明日會慢慢搬過來?!?p> 說完,便穿上鞋子離去。
看來,他是完完全全不聽我說話的。
不行,我不能住這兒。我套上鞋子,關(guān)好門,準(zhǔn)備下樓梯去。卻見在路口等候的尹翊,他見我下來,攔住我的去路,道:“殿下吩咐,在此守著姑娘,若是姑娘的燈不熄,我不得回去休息。”
我想到今日和他說尹翊未吃飯的事,肯定是算計好了。
我咬咬牙,只得道:“我回去,你也快回去吧。”
我脫了鞋子進(jìn)了門,暖意襲來,才發(fā)覺這個房子確實(shí)很不錯,只是這個房間的意義,實(shí)在太特別了。不過,看來沈若絲毫未有在意,若是如此,反正我只是他的工具,若是我在意太多,倒是顯得我奇怪。
我躺到床上,忽的想起管家領(lǐng)我認(rèn)路,我記得沈若府上大小廂房四五有余,為何非非讓我住這里。思考之余,聽見門外一陣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