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nèi)瞬間又陷入了沉悶地寂靜,風(fēng)小漁剛剛的喜悅被猛然潑滅。這下她真的慌了,不禁咬著牙緊張地望著李邈,只見李邈默不作聲,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要終日伺候這個兇巴巴的可汗,小漁自是不愿意的,但她區(qū)區(qū)一個風(fēng)小漁和整個大唐比起來,又算的了什么,李邈必然會答應(yīng),而這回鶻軍帳戒備森嚴,當真是插翅難飛。想到此處,小漁雙腿發(fā)軟,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不給?!袄铄爿p輕摸了摸下巴,聲音不算大語氣卻分外篤定。
移地建有些生氣,劍眉微蹙:“大唐如今這般小氣嗎?你們要我數(shù)萬將士的拼命,卻連個小醫(yī)女都不愿給?!?p> 李邈皺了皺眉頭,挑眉問道“不給人就不出兵?”
移地建揚了揚頭,“正是!”
“如此,過兩日再來叨擾!”李邈上前一步,拉過愣在當場的風(fēng)小漁,轉(zhuǎn)身就走。
此刻,風(fēng)小漁的雙手早已冰冷,被李邈握住方才有了些知覺,她側(cè)頭望了望此時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李邈,忽然生了些安心的感覺。
阿仝跟在這二位身后,望著他們?nèi)蝿?wù)失敗的頹廢背影,內(nèi)心卻覺松了口氣。依他原本對李邈的了解,此刻莫說只是個小小的醫(yī)女,就算是讓把他府上的珍寶都悉數(shù)奉上,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同意。所以當移地建提出這個要求時,阿仝著實為這個小醫(yī)女捏了一把汗,剛剛看這風(fēng)小漁在帳內(nèi)的表現(xiàn),也算是個人才,要是折在移地建手里,實在是可惜。
三人互不言語,匆匆離開大帳。在營口,阿仝忽然停住,對著身后道:“一路跟到現(xiàn)在了,該出來了吧。”
一個女子的身影從暗夜中顯出,對李邈福了福。借著月光,大家看清了女子的面貌。但見她雖做回鶻貴婦打扮,五官卻不似回鶻人那般深邃,柔和的鵝蛋臉上眉眼彎彎,頗為柔美,皮膚比普通中原人白皙,映著月光,宛若白雪?!耙娺^各位,奴家光親可敦。”原來她便是移地建的妻子,這個光親可敦的出身也很不凡,她是大唐名將仆固懷恩之女,十六歲那年來此和親。
這邊三人以叉手禮相回?!耙娺^光親可敦,不知可敦前來,所為何事?”李邈道。
光親可敦理了理鬢邊碎發(fā),道:“之前史朝義那奸賊前來勸我夫君一起攻打大唐,我夫君只是一時被蒙蔽,才答應(yīng),其實他本心還是希望和大唐結(jié)盟的。今天只因他一時為了面子才又生出些枝節(jié)?!闭f完,她看了看做醫(yī)師打扮的風(fēng)小漁,“不過這姑娘著實機靈可愛,他喜歡也是正常。”
風(fēng)小漁望著這位貌美的姐姐,無端端覺得很是親厚,說話也很有道理,忍不住贊到:“姐姐說的極是?!?p> 李邈無奈的望了望風(fēng)小漁,轉(zhuǎn)頭望向光親可敦“可敦是有良策?”
“殿下可去尋到家父,請他來助你勸可汗出兵。想我家為了抗擊安史二賊,死了太多的人,就連我也背井離鄉(xiāng),和親大漠?!惫庥H可敦幽幽嘆了口氣,向李邈行了一個大唐的禮,“妾身實在不愿前功盡棄。事不宜遲,還望鄭王殿下早做決斷?!?p> 李邈扶起光親可敦,行了叉手禮,道:“仆固將軍滿門忠烈,為我大唐立下汗馬功勞。若是此次得他相助,自是極好的。本王這就去?!?p> 聽了光親可敦的話,風(fēng)小漁心中無端端生出了些許酸楚,臨行時,情不自禁地掀開車簾望著光親可敦,直到她俏立在營外的孤影漸漸隱在黑暗之中。
小漁把頭縮回馬車,悶悶問道:
“喵喵,什么叫和親呀?”
“和親,便是把我大唐身份尊貴的女子遠嫁給外族的首領(lǐng),獲取兩國短暫的和平?!?p> “剛剛那位姐姐便是這般嫁到回鶻嗎?”小漁問。
“是的。聽聞路上還遇上了沙匪,險些未嫁便殞命大漠了?!崩铄銍@了口氣。
“是啊,我太了解大漠了,漫漫黃沙,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我總算還是住在尚算繁華的敦煌,回鶻?那不知又要翻過多少雅丹,繞過多少海子才能到達了?!毙O感慨。
“是啊,這些女子確是為大唐付出了太多?!崩铄銍@道。
“小漁雖然無父無母,可也不愿和親,就算為了大唐,我也不能忍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生活在不認識的地方。”小漁撅著嘴,委屈巴巴道。
“風(fēng)大夫且放心吧,只有身份尊貴的女子才會被送出去和親,怎么會輪到你?”李邈嘴角微微上揚,似是在努力憋笑。
“那你剛剛要是把我留給那個兇兇的登里可汗。是不是就算和親啦?”小漁仰起小臉,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著李邈。
“不算不算,和親都是要做可敦的,你呀,最多做個醫(yī)奴?!崩铄憬K是沒憋住,忍不住笑出了聲,本以為小漁要生氣,沒料到她竟幽幽嘆了口氣,垂下了頭去。良久,小漁終于抬起頭,吸了吸微紅的鼻頭“喵喵,謝謝你,剛剛沒有丟下我。”
李邈面容肅穆道:“自我大唐立國以來,為了締結(jié)盟約,少不了和親女子的血淚,往昔繁盛之時,有姻親的自然更親近些,如今蒙難,即便像回鶻這般娶了我們女子的也不肯出手相助,我大唐的威儀是由強盛的國力豎起,靠的是我們兒郎的熱血、女子的智慧,而不是倚仗犧牲女子的幸福,至少在本王手里,絕不允許這樣事情的發(fā)生!”
小漁聽得李邈一席話,一時傾佩,一時感動,仰頭望著他,眼里星光涌動。李邈拍了拍小漁的小腦袋,笑了笑道:“再說那移地建才見你多久,只是一時豬油蒙了眼,若是真將你留下,怕是不出兩日就要氣的和我們開戰(zhàn)了。”
霎那間,風(fēng)小漁眼里的星星消失了,氣呼呼拍開他的手,道:“他眼神好得很,一眼看出本神醫(yī)過人天賦!倒是你!我看得先給你治一治眼疾?!闭f完便從袖中抽出三根銀針欲向李邈扎去。李邈哪能被她得手,一下便捉住了小漁揚起的手腕,將她按了下去,瞬時化解了這次不算猛烈的攻擊。
“風(fēng)小娘子,老實點,不要總對本王動手動腳。”
“李大喵!大貍子!看針!”
車外孤身趕馬的阿仝雖不是有心,卻把簾內(nèi)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阿仝搖了搖頭,苦笑道:“嘖嘖嘖,少年人??!”
“提到治病,其實,今天我有些話是騙人的?!毙O甩開李邈的手,聊回正事。
“哦?風(fēng)大夫也會說謊?”李邈道。
“那自然,為了大唐嘛。哈哈哈。”小漁干笑兩聲?!捌鋵?,登里可汗的傷病,由于拖得太久,應(yīng)該是好不了了,就算我?guī)煾祦砹艘矝]用,雖然我那方子可以保他一時,但不出十年,必定復(fù)發(fā),而且到了那時,恐怕便藥食無靈,回天乏術(shù)。可敦姐姐太可憐了。”
馬車在夜色的掩護下,向仆固懷恩的大營飛馳而去。
將士們見鄭王大駕光臨,十分殷勤的接待了他們?nèi)耍瞧凸虘讯鞅救?,他們卻沒見到。據(jù)他的親信告知仆固大將軍外出辦事,也不知何時歸來。李邈眉頭微皺,想這仆固懷恩應(yīng)該是故意在躲著自己,只是自己現(xiàn)在有求于人也不好說什么,只好先行離開。
未見仆固懷恩,李邈并不著急,索性去離軍營最近的市集上稍作休整。
這里在仆固懷恩的鎮(zhèn)守下,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機會,市集竟十分熱鬧。李邈不禁在心中對仆固又多了些贊許,更加不惱他借故不見。風(fēng)小漁還是少年心性,第一次來到這樣熱鬧的地方,對什么都頗感好奇,哪里人多就愛往哪里扎。李邈和阿仝雖是無奈,但也只得跟上。
不遠處,嗚嗚泱泱圍了好幾圈人,小漁一個閃身便擠了進去,在人群里東倒西歪得向前挪動。李邈望了望阿仝,阿仝輕撫額頭,嘆了口氣,不情不愿的跟著擠了進去,護著小漁湊到了前排。
原來是幾個胡人在表演雜耍,只見一個壯漢躺在地上,雙腳撐著一口巨大的瓦缸,瓦崗隨著雙腳的緩慢踩踏轉(zhuǎn)動,令人嘖嘖稱奇的是,缸上還站著一個扎著滿頭辮子的小娃娃,無論缸如何轉(zhuǎn)動,他都能張開雙臂穩(wěn)穩(wěn)地立在缸上。人群中叫好聲一片,裹著灰頭巾的雜耍班主手捧著羅鈸忙不迭的向眾人討著賞錢。正在此時,不知打哪飛來一只胡蜂,圍著小娃娃打轉(zhuǎn)轉(zhuǎn),忽的沖著娃娃的臉蛋子就扎了下去。小娃娃嚇了一跳,一個趔趄,一不小心便從缸上摔了下來。眾人一陣驚呼,剛有人要去扶起娃娃,卻見雜耍班班主,放下收錢的羅鈸,氣勢洶洶沖了過來,拎起娃娃就打。
阿仝一個箭步上前,將班主一拳掄開,擋在了娃娃身前,怒睜著不大的鳳眼,便連那耷拉的眉毛此時也立了起來。小漁緊隨其后,沖上前去輕輕將小娃娃托起,輕捏手腳,還好沒有受傷。這娃娃從缸上摔下,驚魂甫定之時又被一頓毒打,若是尋常孩童,早該號啕大哭,可他卻連眼淚都沒有,只是縮在小漁懷里瑟瑟發(fā)抖,定是平時一旦哭泣,便會遭遇更猛烈的毒打,想想著實可憐。
小漁一陣氣憤,對著班主吼道:“你干什么打孩子!”
班主揉了揉被阿仝打痛的胸口,氣急敗壞地回道:“他是我的奴隸,只是個胡人而已,犯了錯,如何打不得!要你多管閑事!”
“這事兒某今天偏是管定了!胡人的命也是命!”小漁放下娃娃,站起身來,對著老板揮了揮拳頭。
“她說的對,我大唐自開國以來,胡漢一家,不分彼此,共尊天可汗,胡人的命如何便可輕賤?”李邈負著手,聲音里充滿了威嚴。
班主聽著李邈這氣勢,聲音弱了兩分,但還是小聲咕噥道:“話雖如此,但帶兵反叛,害我們兵禍連連的不正是這些胡人!”
李邈正色道:“胡人有好有壞,安祿山史思明雖是胡人,但此刻正在熱血平亂,鎮(zhèn)守一方的仆固懷恩大將軍也是胡人。你怎可用這種說辭為自己的冷血開脫!”
“說得好,我大唐正逢多事之秋,但凡大唐百姓,不論胡漢,理應(yīng)同氣連枝,共同抗敵,怎能互相攻擊?!比巳褐凶叱鲆晃恢心甏鬂h,身高體健,滿面虬須,鬢角染著白霜,一雙眼睛宛如鷹一般銳利,皮膚似被風(fēng)沙磨礪多年的巖石,滄桑粗糙。
班主被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收起攤就想走,李邈卻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
班主拱手道:“這位郎君,還有何賜教?”
李邈掏出一錠銀子,道“這個年頭,討口吃食著實不易,但是再苦也不能作為傷人的借口,這錠銀子算作你我的契約,從此以后,對這個孩子好些?!?p> 班主看見銀子,眼神頓時明亮,剛要伸手去接。
李邈卻將手收回,“若是你違背契約,下場宛如此銀?!闭f完手指寸勁一捏,銀子頓時現(xiàn)出幾個指痕。
班主滿臉駭然的望著李邈,哆哆嗦嗦的接過銀子,再不敢造次,收拾收拾東西,好言好語的帶著娃娃走了。
剛剛的大漢卻沒有走,笑吟吟的看著李邈三人,小漁見著這個大漢的胡子生得有意思,不自覺的伸手去拔,驚覺不妥,急忙抽回手。大漢一愣,居然沒擋,若有所思的望著小漁。李邈急忙拉過冒失的小漁,對著大漢叉手道:“某家小娘子不識禮數(shù),還望這位壯士海涵則個?!?p> 大漢卻對著李邈,行了一個鞠躬大禮道:“不知鄭王駕到,末將仆固懷恩,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