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詠帶著我,電動小摩托奔跑在島上寂靜的馬路上,兩個心事重重的人揣著各自的心事,離海越來越遠(yuǎn),農(nóng)田里的香蕉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沒有見過的,不知名的樹木。天邊露出了淺淺的紅色,我們都沒有注意到時間在快速的流逝,看到了夕陽,我才意識到天色已晚。我拍了拍阿詠的肩膀,提醒他:“我們該回去了。”
阿詠將車停在了路邊,問:“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蔽耶?dāng)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離客棧有點兒遠(yuǎn),這里的景色我沒有一點印象。
阿詠也覺得前進(jìn)的方向不是回客棧的路,他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我要加速了?!闭Z氣里有些著急。
“好。”我也有點慌了。
可是車子的速度一點都不快,似乎比剛才更慢了。阿詠再次將車停在了路邊。
“怎么了?”我問。
“沒電了,只剩下一格電了?!卑⒃伝卮?。
我們下了車,阿詠摸著褲子的口袋,接著又摸了摸襯衣的口袋,他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他看著我說:“我想起來了,我的手機(jī)在小武那里,拍照的時候給他了。”
他的意思是要我打電話,我找到了手機(jī),在潿洲島,我能求助的人就只有老劉了,撥通了他的電話,嘟的聲音在寂靜的田野里,是那么的響亮,又是那么的漫長。
“沒有接?!蔽艺f。
阿詠踢飛了路邊的石子,他顯得有些不安?!耙俏覜]忘帶手機(jī)就好了,我可以打給小武,打給坤坤,打給小王,甚至還可以打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個名字?!斑€可以打給嬌嬌?!?p> “劉叔也許只是沒有聽到?!蔽野参恐?,就要再次打給劉叔的時候,他就打過來了。我按下了免提鍵,好讓阿詠也能聽到。“劉叔,我們的電動車沒電了?!?p> 電話的那端的聲音十分嘈雜,有好幾個人的聲音,聽的最清晰的聲音是劉叔的,但他不是在對我們說話,而是在對別人說“車子沒電了?!苯又捦怖飩鱽砹藡蓩傻穆曇?,“你和阿詠在一起嗎?我們來接你們?!?p> “你們在哪里?”這次又是老劉的聲音了,他問到了重點。
“我不知道?!蔽业教幙粗噲D找個標(biāo)志性的物體來,可惜周圍風(fēng)景雖然很漂亮,卻不能說出任何有幫助的內(nèi)容,“我們在公路上?!闭f完之后,我就臉紅了,這等于沒說嘛。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里?!卑⒃佌f。
“發(fā)定位給我?!彪娫捓镉謧鱽砹藡蓩傻穆曇?。
“好?!?p> 我慌了神,阿詠顯得心不在焉,我們竟然連這么簡單的辦法都沒有想到。我加了嬌嬌的微信,將定位發(fā)給了她,現(xiàn)在,我們只需要在原地等待。
阿詠坐在路邊,我在他旁邊坐下,“其實嬌嬌挺不錯的?!蔽夷懿煊X到阿詠和嬌嬌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才故意這樣說,同為女生,我為女生感到不值。
“我們本來計劃的是四個男生,她自己跟來了的。”阿詠說話的時候沒有抬頭,手里摳著一片從地上撿來的葉子?!拔乙皇矣?,也是我大學(xué)最好的哥們兒,他喜歡嬌嬌。他最想來的地方就是潿洲島,以前總是說,畢業(yè)旅行一定要去?!彼麌@了口氣,“所以我們才來了這里,可他不能來了,他大三的時候就休學(xué)了,出了個意外,半身不遂。”
我想安慰他,可說話不是我的強(qiáng)項,況且別人發(fā)生了不幸,我就更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了。其實,阿詠需要的也不是安慰,他只是想說話,把憋在心里的話說出來。“樊子和我是上下鋪,他幫我洗過衣服;我們一起揍過小偷;有一回喝多了,回不了宿舍,我們就在操場上打了一晚上的籃球......”他跳躍性的描述著他和樊子之間的友誼,那些男生間的友誼,我不是很懂,可我很感動,最后,他的聲音哽咽了,“我都沒去看過他?!?p> 我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也有些難過,根本就沒有去想阿詠為什么不去看望他,但是,阿詠顯然很在意這件事,他一直說:“他是個好強(qiáng)的人,他不想我們看到他的樣子,他媽媽也不想我們?nèi)?,說他情緒不穩(wěn)定,不能刺激到他,其實我們很想去的。”
阿詠的話在我的腦子里過了一遍后,使我明白了阿詠說的“所以我們才來了這里”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室友出了意外,接受不了癱瘓的事實,將自己封閉起來,拒絕了朋友的好意,朋友擔(dān)心他,又害怕關(guān)心會成為他的負(fù)擔(dān),他們尊重了朋友的選擇,卻無法忘記朋友間的情誼,于是,在即將畢業(yè)的時刻,他們來到了朋友最想來的地方。
接著,阿詠又?jǐn)鄶嗬m(xù)續(xù)的說了一些事,在他的故事里,樊子和嬌嬌是故事里的重要人物,而事情的始末、他和嬌嬌之間的糾葛是這樣的:
樊子喜歡嬌嬌這件事情,是樊子在籃球場上悄悄的對阿詠說的。他說他想追嬌嬌,希望阿詠能幫他。樊子不敢一個人面對嬌嬌,他在女孩面前有些害羞,所以,每次約嬌嬌出去玩,都要叫上阿詠一起。比如看電影、吃飯、或者是陪嬌嬌逛街。因為此事,小武和坤坤還嘲笑過阿詠。這些玩笑,阿詠不是很介意,但是樊子總是會解釋“是我硬要拉上阿詠的,有他在的話,就不會太尷尬啊?!?p> 他們的關(guān)系,從大二持續(xù)到了大三,樊子沒有追到嬌嬌,樊子不在意,作為好朋友的阿詠,則在心里替他不值。
阿詠說,如果有一次回到過去的機(jī)會的話,他一定要回到那一天,不惜一切也要阻止事故的發(fā)生--那是一個周末,嬌嬌第一次主動約樊子出去玩,約他去爬山。樊子興奮的叫上了阿詠,加上嬌嬌的一個室友,四個人清早就出發(fā)了。
山上的風(fēng)景很美,漫山遍野的山花都開了,他們沿著棧道往上走,一路走一路拍著照。樊子很殷勤的幫嬌嬌拍照,嬌嬌卻總是對照片不滿意,一會說拍的角度不對,樊子應(yīng)該站在臺階上拍才好;一會又說表情拍的不好,要重拍。樊子為了討好嬌嬌,一會兒趴在地上;一會兒踩在凳子上;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大叔,還挨了罵。阿詠實在看不下去了,不想跟他們一起,叫上了嬌嬌的室友,兩人一起先往山頂上走。
然而就是在這個時候出了事。阿詠聽到后面人群傳來的驚呼聲,雖然被游客擋著什么也看不見,但是心里就是有種奇怪的預(yù)感,他很慌,這促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阿詠說,即使離事故發(fā)生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多,他仍然不敢相信,那就像是個噩夢,可它卻真實的發(fā)生了--樊子摔在了欄桿外面,幾米高的石頭下,他的身邊是斷裂的樹枝。
嬌嬌當(dāng)時嚇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愣在了那里。阿詠是后來聽目擊的游客講的事情經(jīng)過:小伙子越過欄桿爬到樹上去拍照,樹枝承受不了他的重量,斷了。
“都一年了,我都忘不了在救護(hù)車上,當(dāng)樊子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時,那痛苦的呻吟和絕望的眼神?!卑⒃伋聊?,就好像他重新回到了那天,再次目睹了事件的發(fā)生,那段記憶讓他痛苦,他的眼神里都是恐懼。后來,憤怒替代了恐懼,他說:“如果不是嬌嬌讓他去樹上的話,他就不會出事了?!?p> 我嘆了口氣,我拍了拍阿詠的肩膀安慰著他,樊子是不幸的,阿詠和嬌嬌也是不幸的,他們都卷入了這場事故中,沒人能逃離出來?,F(xiàn)在我明白了,即使阿詠對嬌嬌態(tài)度惡劣,她也一直忍氣吞聲的原因??墒撬譃槭裁捶且鷣砣侨藷┠??我想到了嬌嬌在沙灘上寫下的六個名字,以及她拍下照片發(fā)送給朋友這件事。這讓我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我覺的應(yīng)該說出來,讓阿詠知道?!皨蓩蓵粫湍銈兪且粯拥南敕??因為是樊子的心愿,所以才來了這里?!?p> 阿詠沒有說話,我感覺到他很煩躁,就解釋著:“我看她一直在拍你們,會不會是拍給你室友看的呢?”
“不可能的!嬌嬌去看他,被趕了出來,樊子不想賴上她!”阿詠情緒激動,身上的氣場一下子就張開了,連耳根都變紅了。
我不在說話了,阿詠也沒有在說什么,他望著遠(yuǎn)處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