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未亮，萬俟容琛已起身洗漱，出府上朝。林一諾躺在里側(cè)，寢衣松散，露出半個香肩，紅痕點點。春雨推門入室，挽簾喚人時，林一諾依舊沉在夢中未醒，絲毫未察覺身上紅痕被人看去。春雨紅了臉，嘴角卻是含笑，跪坐在床旁，替林一諾整理好衣物才叫人入內(nèi)。
林一諾被萬俟容琛折騰一夜，臨近天亮才入眠。雖說兩人還未真的怎樣，但親親抱抱也是極其磨人的。待春雨等人伺候她洗漱更衣，送上回林府的馬車后，林一諾又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只可惜，林府門前，一道潑辣的聲音將人從夢中喚醒。
揭簾看去，一身著粗布白頭婦人正指著府門前的林安大罵，階下還有零散的三兩錦盒。散了的糕點，破了的器皿，一看就知是被林府的人丟出來的。林一諾沒有下車，更示意春雨等人靜息。
婦人見人聚集而來，又有四五輛馬車駐足，眸光一凝便罵的更大聲了：“……你們家的做了高官，就不認親家。狗眼看人低，這么多年的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盧氏，你忘了當年的承諾，我老婆子記得可清楚。”婦人說著，紅了眸子，聲音卻中氣十足，“我秦家嬌嬌十五嫁入你林家，為你二兒子生了兩個姑娘，才二十就撒手人寰。她如何走的，我秦家心明眼凈，清楚的很。如今，若非我孫兒臨考，囊中羞愧，需得借住幾日，你們當我秦家愿意來攀附？黑心的玩意兒，呸！”
“老婆子知道你們林家富貴了，也從沒指望你們能提攜。當初說好我們秦家助你二兒子經(jīng)商走道，掙下家業(yè)，待你們富貴了也幫提攜提攜秦家買賣。如今十五年過去了，秦家破敗了，婆子我也從未上門求過你們什么。若不是為著我孫兒著想，我老婆子就是死也不會求到你家來?！卑装l(fā)婦人拄杖怒罵，林安卻也只是皺眉看著，礙于人面不敢動手。
婦人回身，環(huán)顧一圈，終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咬牙道：“諸位官家，我老婆子今日也不怕得罪人了。他林建之如何做上這高位的，旁人的不清楚，我老婆子可清楚的很。我老婆子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叫人看清楚這戶部尚書大人的面貌。當年，他林建之和林盧氏為了能青云直上，迎娶高門大戶家的女兒，不惜……”
“親家入京怎么不提前說一聲，老身也好派人收拾廂房不是？”林老夫人拄著拐杖，在趙媽媽的攙扶下慢步出府。一聲呵斥，打斷了婦人的話。林老夫人凝視這名婦人，蒼白的面色也沒能掩住眼底的鐵青。
婦人譏諷一笑，“婆子我上門來訪，也是遞了名帖，送上了禮品的，下人難不成還能瞞著主家趕人？想來也知是你林家不愿認下婆子這門姻親，嫌棄我這門窮親戚?！?p> 林老夫人聽得面上一青，給林安使了個眼色。林安接下，一腳將門房小廝踹倒在地，“老太太莫氣，都是府里門房不懂事，見您一身粗布衣裳又不是熟臉，便以為您也是瞎攀親的。這京里頭不比瀘州，日日都有販夫走卒上門遞拜帖。若各個送入老爺、老夫人跟前，也是給主家添憂不是?！绷职睬浦鴭D人面色好轉(zhuǎn)幾分，再度踹了門房一腳，“還不快把這個不分是非的拖下去，免得在這兒污老夫人和親家主母眼睛?！?p> 看客們見是一場誤會，便也就散了。這場誤會說小是門房見來人衣著質(zhì)樸，便當是攀龍附鳳之輩；說大些也無非就是戶部尚書府門檻高了，不想理會窮親戚罷了。生活無趣，這一場不過是給平頭百姓添了飯料罷了。
林一諾放下車簾，對春雨輕聲道：“去查查她底細，盡快報來?！?p> 為免林府起疑，彥青駕車特意從林府門前駛過，轉(zhuǎn)了街角換成彥黎駕車再回林府。從側(cè)門入府，林一諾腳踝未好，扶著冬雪自然走得十分慢。春雨接了林一諾的命令，自然是下車傳信去了。秋葉提著從王府打包來的玉器首飾，眼角的笑意就未散過。
才入云柳閣，李嬤嬤同夏荷便上前問候。李嬤嬤一眼便瞧見了領(lǐng)子里未完全遮住的紅痕，面色微青。夏荷倒是仿若未覺，福身后便在林一諾耳旁輕言。林一諾扯了衣領(lǐng)，蓋住紅痕，“林建之可在府里？”
夏荷回話：“巳時一刻歸府，現(xiàn)下在尋文齋。”
林一諾絲毫不在意腳踝傷勢，轉(zhuǎn)身出了院門，“帶她去尋文齋?！?p> 芙蓉趴伏在榻上，屋子里彌散的藥味十分濃郁。夏荷早已收拾了芙蓉的物件，扶著人追上林一諾。林一諾因扭傷未愈，走得并不快。還未過水榭，芙蓉與夏荷已追了上來。
林一諾瞥了一眼芙蓉，也不在意她是否行了那些虛禮，冷聲道：“你我主仆情分已盡，洛陽樓亦不肯再收你。今日，我給你一個機會，能否留下端看你自己了?！?p> 一行四人行至尋文齋前，小廝剛想上前攔人，撞入林一諾冷眸中，話都到嘴邊了，硬生生咽了回去。林一諾推門入室，徑直找了個最近的位置坐下。林建之書案上擺滿了賬冊與卷宗，聽見人來也僅是看了一眼，眸中閃過一絲茫然與厭惡便再度審閱起賬冊。
林一諾一坐下，冬雪主動取了書案旁的紫砂壺，斟一盞溫茶方退至身后。林一諾抿了口溫茶，潤了潤紅唇，“今日我來尋你，是有一事不知如何處理。想著你終歸是這府里的主心骨，便來聽聽你的意見?！币袈洌暮梢褜④饺刭u身契放在書案一側(cè)。
林建之聽得一笑，擱下筆來，“你有事請教不去尋蕭大將軍，尋到我這兒算什么？”
林一諾對起眼里的諷刺全然不在意，擱下紫砂杯，單手撐臉似在考慮林建之的話一般。悠長沉寂過后，噗嗤一聲輕笑，“也是，這事該跟寒風哥哥好好說上一說的。當家主母往嫡女院里的婢子身上藏物件，只為栽贓。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以鞭打護國公府血脈，責令其長跪雪地不起……這事說給寒風哥哥和榮親王聽，他們應(yīng)該會有興趣來府上坐一坐。若這事流傳出府，又可以令坊間多一筆談資。”說罷，林一諾便要起身。
林建之見狀，瞬間收笑，“你是來問為父如何處置她的？”
“我目前還算是林府的人，有些事內(nèi)部知曉就好?！绷忠恢Z的指尖言紫砂杯沿轉(zhuǎn)動，“這種繼室陷害原配子女的戲碼常見，林府里有，旁人府里也有。今日我將她帶來，一則是覺著她蠢笨，不想再留用；二則是干干凈凈入的府，又不忍交予牙婆賣入花巷。林大人在外奔走，見識總比我要多，故而來你這兒碰碰運氣。”
林建之拿起一旁的賣身契，疑慮被全部壓下，“你就知我不會殺了她？”
林一諾笑道：“殺了總比送進花街柳巷要來得痛快。更何況，父親真的會殺她嗎？”林一諾眸光漸冷，對著伏地的芙蓉道：“念在你也為我做了不少事，且從未出過差錯，往后你若有需要幫忙的時候，可去云柳閣尋夏荷一次。記住，只有一次?！?p> 芙蓉恭敬跪拜，伏地仍止不住顫抖，“奴婢謝過姑娘?！?p> 出了尋文齋，在水榭小歇片刻。夏荷上前，蹲在林一諾腳邊查看扭傷，“姑娘這兩日該多歇歇，走動多了不易好?！?p> 冬雪倒不急這事，反而低頭問一句，“姑娘把人留那兒，就不怕林建之真殺了她？”
林一諾扶起夏荷，笑道：“借刀殺人的事，他敢；親自動手，他未必敢。”冬雪沉思片刻，眸光已然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