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諾微微一笑,交與冬雪收下,并斟了杯茶遞與冷凝香。冷凝香接了茶,一口飲盡。兩人全然無視南玄兒眼中的憤意,更不在意她臉上垂垂欲滴卻不肯落下的淚。冷夫人看出南玄兒十分喜歡紫紅水晶樹,當(dāng)即讓人裝了送到南玄兒面前。
自冷夫人親自下場后,國子監(jiān)學(xué)子們組了一場,深閨小姐們組了一場。兩場馬球結(jié)束,已是申時(shí)一刻。定伯侯府于馬球場西南方十里處,建有一莊子,引溪水入園。馬球會(huì)后,諸家小姐哥兒們皆會(huì)乘車來此梳洗更衣,擊筑吟詩賞月。
三聲鼓響,眾人紛紛起身。南玄兒、萬俟容琛先行一步,其后便三三兩兩結(jié)伴而行。林一諾同冷凝香一處,自然是較晚離場的。蕭寒風(fēng)、良景天二人在最后一場開球時(shí),先后被黑衣侍衛(wèi)叫出球場,再未歸來。
十里路,用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才到。定伯侯府馬車雖大,冷夫人同冷凝香同坐,再帶上兩名丫鬟便有些局促。中書令府因著只有李幼儀一人來,派的是較為窄小的馬車,不好與他人同乘。故而,林一諾還是乘良府馬車。倒是林清霜邀了司農(nóng)府八小姐一起,這位八小姐去年便被指為玨王側(cè)妃。
定伯侯府別院相當(dāng)大,入院既是三丈高的山石。山石上建有紅柱青瓦的聽雨臺,沿階而上皆布置有綠植花卉。繞過山石是清水池,木質(zhì)拱橋位于池子左側(cè),與一條青石花徑相接?;◤絻膳?,各色鮮花爭相綻放?;▍舱杏匈p花閣,三面開窗,放有茶桌月椅。過花徑,竹制籬笆隨處可見,配上盛放的幾株桃花,到像是入了世外桃源。
桃花之下,有一條成年手臂粗細(xì)的小溪蜿蜒穿行,小溪兩側(cè)已放置好蒲團(tuán)小幾。需要洗漱換衣,廂房就在桃林之后。聽李幼儀說,后院還建有露天藥浴池,有暖骨解勞之效。不少閨秀想方設(shè)法也要來馬球會(huì),為的就是在這藥浴里泡上一泡,祛除體內(nèi)寒氣。
春風(fēng)拂過,花瓣落在溪水上。林一諾抬眸,嘴角微揚(yáng),伸手去接落花,落花卻已在她發(fā)間。萬俟容琛早已洗漱換衣,才入桃園便見這一幕。只這一眼,他的視線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三妹妹喜歡桃花?”歲月若靜,只片刻便破。林一諾收了笑,回眸看了一眼來人。楚云天已換上藏青色長衫,繡著白鳥遠(yuǎn)飛,以玉冠束發(fā),眉眼若深。許是長年駐守邊境,皮膚有些粗糙卻是十分健康的小麥色。楚云天靜立一旁,看著林一諾的眸光有些微動(dòng)。
林一諾福了福身,“見過明威將軍?!?p> 楚云天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扶林一諾??刹恢氲搅耸裁?,手停在半空便收了回去,“三妹妹無需這般客氣,我是看你甚是喜歡桃花,又知曉京郊有處桃園,想著你或許會(huì)喜歡,這才壯膽來上前攀談?!?p> 林一諾垂下眸子,面色恢復(fù)如常,眸光靜如寒潭,“說喜歡也可,說不喜歡也可?!?p> “這話何意?”楚云天不解,“我看三妹妹的樣子是喜歡的?!?p> 林一諾嘴角微揚(yáng),“說喜歡,哪個(gè)女子不喜歡花花草草,我自然是喜歡的。至于,不喜歡……兒時(shí)曾因采了幾朵,便在床上病了幾日?!被ǚ圻^敏,林一諾六歲時(shí)因這病打了三日吊針。倒不是病的難受,故而記得深刻。這三日,除去掛號那日剛好是外婆來看自己,帶著去了,而后的打針、取藥都只有自己。
因采花而病倒,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聽說。不僅楚云天愣了一愣,就連不遠(yuǎn)處的萬俟容琛也呆愣一會(huì)兒。楚云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快速靠近林一諾,一把握住她手腕,拉著人就往竹籬外走。只是走了三步,又停了步子,隨即轉(zhuǎn)向另外一側(cè)。
桃樹下不少閨秀望著兩人,看向楚云天的,面上大多帶著疑惑,而看向林一諾的,則是戲謔與輕蔑。林一諾面上神色不變,卻幾度欲抽手。楚云天常在戍邊,身邊還無通房,也未娶妻,自然不懂憐香惜玉是什么,手上力道不免有些重。
林一諾吃痛皺眉,這才回眸看了一眼冬雪。冬雪幾步上前,攔在楚云天面前。楚云天才要抬手,見是林一諾身側(cè)丫鬟,回眸怒瞪林一諾。林一諾咬著下唇,眸光凝視在手腕上。楚云天這才意識到不對,當(dāng)即松了手,“抱歉,我……我只是擔(dān)心你。你既因花病過,便不該來這兒。若再病了,該如何是好?”
林一諾轉(zhuǎn)動(dòng)手腕,手腕已現(xiàn)紅腫。因吃痛而蹙起的眉頭早在楚云天松手時(shí)舒展,并將衣袖蓋住紅腫處,后退幾步同他拉開距離,“兒時(shí)身子孱弱,因各種原因病過。如今我已長大,身體也健壯不少,不會(huì)有事。倒是楚將軍,為何……”
“楚將軍嗎?”楚云天有些失落,可轉(zhuǎn)眼又是一笑,拱手抱拳,“是我思慮不周,使得三妹妹清譽(yù)有損......”
林一諾微微一愣,剛要開口回絕便見玄色身影踏著殘花而來。人還未到,生人勿進(jìn)的寒意已至。一時(shí)間,所有人都噤聲不語。
見萬俟容琛緩步而來,楚云天單膝跪地,左手握拳于胸口,“臣拜見王爺?!?p> 萬俟容琛步子未停,僅用余光瞥了一眼,從嗓子里擠出一句:“嗯?!鄙ひ舻统?,不帶絲毫情緒。抬腳從楚云天面前走過,對林一諾視若無睹。林一諾低下頭,眉頭微蹙,卻又極快地舒展。
待萬俟容琛走過,楚云天方起身,目送萬俟容琛背影,神情舉動(dòng)都透著恭敬。林一諾見人離開,便對楚云天道:“楚將軍不必記掛此事,臣女亦不會(huì)放在心上。至于旁人口舌,本就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我們又為何要因他們?nèi)齼删湓挾豢??”林一諾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萬俟容琛立于遠(yuǎn)處,冷眼看著兩人越來越遠(yuǎn)的距離,眸色不由地深了幾度。楚云天看著她的背影,“是我狹隘了。若有機(jī)會(huì),可否上門拜訪?”
林一諾回眸一笑,“將軍愿意上門,家父自然是歡迎的?!?p> 出了桃林,林一諾去了李幼儀更衣的廂房。李幼儀去了浴池未歸,林一諾便坐在廂房外的廊下等她。閑來無事,抬頭看天,腦子里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萬俟容琛那雙淡漠的眸子,心竟有刺痛感。沒等林一諾將這刺痛感壓下,南玄兒便帶了一名丫鬟穿廊而來。
冬雪看著來人,眸光一動(dòng),厭惡一閃而過,上前一步,“姑娘,玉倫郡主來了?!?p> 林一諾看了一眼南玄兒,雙手疊于胸前,后退半步行拜見禮,“臣女見過郡主,郡主萬福?!?p> 南玄兒皺了皺眉,隨即面帶微笑道:“本郡主同三妹妹是舊識,不必行正禮?!?p> 林一諾未動(dòng),低眉斂目,回道:“雖是舊識,可郡主是君,臣女為臣,君臣之禮不可廢?!?p> 南玄兒聽得一笑,眸子里只剩嘲諷。走近林一諾,俯身在她耳旁輕語:“你既知本郡主為君,何故覬覦本郡主之人,又竊本郡主之物?”林一諾凝視南玄兒,眸光里的冷意幾乎與萬俟容琛一模一樣。南玄兒皺了眉頭,再度居高臨下審視林一諾,“你不是個(gè)蠢笨的,不會(huì)聽不明白?!?p> 林一諾徑自起身,朝其微微一笑,眸子里的冷意不散,朱唇微啟:“郡主所說之物,臣女自然明白。”說罷,朝冬雪使了個(gè)眼色,冬雪將紫玉耳墜交予晴天。晴天接下,退回南玄兒身后。紅唇再啟,卻是一句:“只是這人……臣女著實(shí)不知郡主說的是誰?”
南玄兒眸光微凝,上前握住林一諾的手,攜人向前走了三步,壓低聲音道:“三妹妹何必在這兒跟我裝傻?初見你時(shí),你就坐在琛哥哥身邊,他給你夾菜倒水,噓寒問暖。春日宴上,你又問他那種事,他卻沒將你問罪……你說你不知本郡主說的人是誰?”
“臣女當(dāng)真不知郡主說的是榮親王。畢竟郡主用的是‘覬覦’一詞,臣女還以為自己招惹了郡主府上人,自然不知那人是誰?!绷忠恢Z神色自若,一問一答間也將手悄然抽回。
“三妹妹如今知曉了,那如何約束自己行為就無需本郡主多說了?”南玄兒停步,眼角的余光越過林一諾,隨即柔柔一笑,大聲道:“三妹妹如此伶俐,想來也知會(huì)有許多男子喜歡。以后若是遇見喜歡的,三妹妹大可來同本郡主說。本郡主定會(huì)想法設(shè)法給三妹妹求來一紙婚約,叫他娶你為妻?!?p> 林一諾仿若未見她眼角那一縷余光,熟絡(luò)地退后一步,盈盈一拜,“是,臣女知曉該怎么做了。臣女原是不知郡主已是內(nèi)定的榮親王妃,往日同王爺走得近了些。臣女日后必定離王爺遠(yuǎn)遠(yuǎn)兒的,不論遇見何事也斷不會(huì)再上王府求援?!闭f罷,低下頭,似受了極大的委屈,顫抖著也不敢起身。
看著來人,南玄兒一掃先前高高在上的態(tài)勢,親自扶起林一諾。四手相疊,好似親密無間。南玄兒攜著林一諾再往前一步,兩人已立于階上。林一諾眸光一暗,心下已猜到南玄兒想做什么,不由地冷笑了笑。此刻,林一諾正低首垂眸,南玄兒并未看見林一諾臉上神采。
“三妹妹不必如此,我也是擔(dān)心三妹妹名譽(yù),才來尋三妹妹說話的?!蹦闲涸掃€未完,又是虛咳幾句,又是捂胸順氣。若不是先前那幾句說得氣血方剛,林一諾也會(huì)將其當(dāng)作病人。南玄兒生的小巧可愛,加之面無血色,難免不叫人多生出一份憐憫來。只可惜,這份憐憫才起,便被一聲驚呼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