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郡,一場夜雨倏忽而至。
寂冷的街面積滿水潭,映照出從暖香樓樓窗透出的緋紅燈光,與隱約傳來的絲竹笑語之聲,交織成一片令人迷醉的朦朧。
一個黑影驟然落在水潭中,踏碎夜色,濺起一片水光。只是欻忽間又掠身而起,踹上巷壁,攀上欄桿,落在窗口邊的暗影之中。
“啊呀,步少主,您輕點……”
“寶貝,本少主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來,這是本少主親手研制的千金丹,吃了它?!?p> “什么千金丹?”
“乖,這千金丹啊,取‘春宵一刻值千金’之意,今晚啊,咱就好好度這春宵?!?p> “步少主,不研制靈丹妙藥,盡做這些春藥,您就不怕池陽城里那位突然出現(xiàn),要您小命?”
“這不過是本少主的業(yè)余愛好。不是本少主吹噓,本少主天資聰穎,早就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百藥閣里的靈藥,一半以上都是本少主研制的。不然這次,老頭子也不會放我出來是不?不說那些沒用了,一年沒見,本少主可想死你了……來,煙兒乖,先吃了它。”
“那少主先喝了煙兒親手釀的這杯酒?!?p> “果然是人間難得的佳釀?!?p> ……
酒席坐邊的男子,雖生得中人之姿,卻一派風(fēng)流,與那身側(cè)美人調(diào)戲逗弄之際,眼底清明凌厲,一點都不像迷醉于風(fēng)月。
那美人吃了“千金丹”便已迷迷蒙蒙地倒在男子懷中,藕臂勾著那男子脖頸,酥骨媚眼,在其耳側(cè)呵氣如蘭。
只是片刻間,這一室旖旎被陡然呼嘯而來的寒鋒刮破。
生死之際,那男子抱著懷中女子,從座位上旋身而起,避開對方第一撥攻擊。
稍未得閑,一道挾著強(qiáng)勁星元力的寒厲掌風(fēng)劈面而來。透明的空氣被掌勁扭曲成肉眼可見的實質(zhì)。
勾唇一笑,旋地而起,一個飛腿橫掃,將對方的掌力擊碎。
黑衣人被這股勁力擊得反退數(shù)步,后腳扣住墻根才得以穩(wěn)住身子。
眼底盡是不可思議,迎上對方男子志在必得的冷笑,目光一閃,正準(zhǔn)備破窗而逃,腳腕已被兩道絞藤纏住,那絞藤猶如活蛇一般瞬間將他整個人纏緊。
男子將懷中女子就勢扔在地上,女子痛哼了聲,冷笑掃了一眼懼意盡顯的嬌臉,抬手一揚(yáng)。
兩粒奪命星子在那銀面人瞳孔中迅速放大,眼中驚恐未退,就已咽氣。
一把扯了那黑衣人的銀制面具,勾了勾唇,覆在自己面上,轉(zhuǎn)身面向地上早已瑟瑟發(fā)抖的女子。
毫無溫度的聲音中似淬了寒冰,“煙兒,一年不見,你變了呢?你說我該怎么懲罰你呢?”
女子雙手撐著地面,微微喘息,嘴唇發(fā)白,兩頰卻因藥力作用一片媚人嫣紅,側(cè)臉看著漸漸逼近此刻對她來說如同地獄修羅般的男子,“步……步少主,他們給我吃了毒藥,我要是不這么做,他們……他們會殺了我,步……步少主,請你看在往日情分,救煙兒一命?!?p> “真是可惜了呢,現(xiàn)在我要?dú)⒘四恪!?p> 毒蛇般的手指纏上女子白皙而脆弱脖頸,未等那女子反應(yīng)過來,只聽“咔啦”一聲瘆人脆響,一朵嬌花就此蔫萎。
男子嫌棄地甩開手,復(fù)又走到黑衣人身邊,一揚(yáng)手,收回絞藤,從那人懷中取出一截傳訊管,“嘖,叫風(fēng)流倜儻的本少扮這么丑的黑衣人,這是要鬧哪樣?”
一道星子般的流光穿過雨夜飛珠,逆沖至天中,欻忽一閃,泯滅消失。
男子輕輕一笑,將失了用處的傳訊管扔出窗外。
*
百里外的北礫城北,溫家最東邊的望江樓。
夜幕中,欄桿邊兩人一前一后,望著東邊天宇,黑沉沉一片夜幕中,卻見赤色星點欻忽一閃。
“主子,黑衣已經(jīng)得手!看來這次,事事都順著主子預(yù)料的方向發(fā)展。屬下恭喜主子!”
?。?p> “你好像一點都不急?!睙粲跋拢霞傂χ鴮⒈性缫褱貨鱿聛淼牟枰伙嫸M。
“有你這個軍師在我急什么?!?p> “可你改變了誘敵方案?!?p> “南少主,你可知一個人什么時候才會放松警惕?”
“何時?”
“當(dāng)一切順著他預(yù)計的方向發(fā)展,那種盡在掌握的感覺,最能迷惑人心。”
南紓微微一笑,“好像……有些道理?!?p> “等明日,一切皆可大白?!?p> ?。?p> 一股奇異的炙熱突然從內(nèi)海處升騰而起,迅速向四肢百骸處蔓延,整個身子一下子變得火熱。不是變熱,更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燃燒,像是被熊熊烈焰包裹炙烤的熱。
這種感覺來得太突然,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時緋清感覺流淌在血脈里的是火苗,而不是血液。
定睛內(nèi)視,果然內(nèi)海處有一團(tuán)拳頭大小的金色火團(tuán)正熊熊燃燒著,火珠歡悅蹦濺,落入沉寂的內(nèi)海,使得沒入內(nèi)海深處的魂體也開始漸漸生熱。
再這樣下去,她懷疑自己要被燒成一堆灰燼。
想到庭院里有個蓮花池,他想翻身下床,然而整個人像被什么力量禁錮,動彈不得。
命懸一線之際,時緋清忽然想起曾在古籍上讀到的“清火訣”,這是萬年前不知哪門修仙派的門派心法,當(dāng)?shù)佬拊谛逕捴谐霈F(xiàn)走火入魔的征兆時,誦此口訣,皆可自救。
抱著僥幸心理,時緋清開始沉心默念。然而,可悲的是這清火訣非但內(nèi)用處,反而引起那團(tuán)火苗的不滿而燒得愈發(fā)肆無忌憚。
不滿?這火團(tuán)霸占他的內(nèi)海也就罷了,竟還敢反抗,心生不滿?
念頭剛升起,時緋清陡然驚覺內(nèi)海深處巴掌大的銀色人形魂體竟開始撐大起來,到最后竟露出內(nèi)海。那火團(tuán)見了那魂體歡悅至極,繞著那魂體繞了一周,倏忽沒入魂體之中。灼燒似的炙熱之感也在那團(tuán)火苗消失在魂體之中時而消失。而魂體又迅速變小,縮回內(nèi)海之中。
什么東西!
時緋清睜開眼,大口大口喘氣,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汗?jié)褚簧怼?p> 窗外天光微亮,方才竟是做夢?
時緋清叫來沈天打聽楊藏的事,昨夜楊藏將他送回漣月閣,看起來是個挺熱情,性格也較為溫吞的人,時緋清總覺得這人笑里藏著些什么。
楊藏雖為長老,卻比溫潯大不了多少,作為非世族血脈的外族,能淬煉二星的,已經(jīng)是煉星士中的佼佼者。正是憑借著實力,和謹(jǐn)慎平和的處事作風(fēng)才得到老城主的賞識,坐上長老之位,雖說這長老職位并無實權(quán),但至少在人前也是受人敬拜的。
之前,楊藏跟溫潯走得比較近,得空常來漣月閣與溫潯下棋聊天。
除了溫漾,沈天的口風(fēng)中,似乎對這位三長老另眼有加,對其信任非常。
不用說,能一起下棋聊天,以從沈天口中了解到的溫潯的性子來推測,自然也將他當(dāng)朋友來看的。
這溫漾大概也是怕其妹妹一個人在漣月閣悶壞了,才默許了這些阿貓阿狗進(jìn)進(jìn)出出。
也罷,這些破家事,她時緋清管不了,現(xiàn)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司星盤。
沈天一聽時緋清要去城里,有些急,“少主,城主現(xiàn)在尚未醒來,你一人出去著實不安全吶?!?p> “怕什么,不是有你么?!?p> 沈天嘟囔,“阿天可不是煉星士,怎保護(hù)得了少主?!弊约疑僦魇浿?,不僅性子變了,膽也肥了。不過也不能這么說,兩個月前,不就是眼前這位少主親手給自己下了迷藥,偷跑出城,害他被城主在黑風(fēng)臺關(guān)了整整兩月。
“本少主不用你保護(hù),你只要帶路就行?!?p> 店肆林立,車水馬龍,一片熙攘自不必說,不過,與中凌城一比,北礫城在人氣上,顯得較為遜色。
上次進(jìn)城時,陸府馬車伺候,只能通過車窗一窺風(fēng)景,實在不怎么愜意。
如今走在大街,卻沒什么心情游賞,一路直奔陸府所在的城東。
憑借記憶來回走了個遍,哪里有什么陸府,連個像樣的府邸都沒有。
“東城沒有陸府,不過聽少主的描述,正門兩尊神女石像,那個地方應(yīng)該是‘神女莊’?!?p> 時緋清納悶,“‘神女莊’?這是什么地方?”
“阿天也只是聽說,據(jù)說這‘神女莊’在北礫城外的某處,沒有人真正知其所在,是個黑市,每月十五月圓日才開放,而且只有有緣人才能進(jìn)去?!?p> “……”怎么這事情越來越復(fù)雜呢?
“誒,二少主,你去哪?”
“這城里哪個酒樓最出名?”
“自然是二得酒坊。二得二得,得人之心,得人之贊。這二得酒坊的菜,要說北礫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這還不算,他們酒坊里釀的就,有一種叫情人醉,那滋味,啊不,光聽描述,那滋味就叫人飄飄欲仙,醉生夢死。”
“帶路!”
二得酒坊果然像傳聞中的人氣絕旺。外邊街上也不見得有這么多人!
拿眼溜了烏壓壓一片的大堂一圈,最后朝堂中人氣最旺的大圓拼桌走去。
這些人不管是風(fēng)雅,還是粗俗的,有錢的,沒錢的,都熱衷于各種傳聞逸事,唾沫橫飛之下,能吹破厚比城墻的牛皮。不管是時下剛發(fā)生的事兒,還是不為人知的秘聞,這些人卻是最靈通。
這當(dāng)口,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漢子正在胡吹亂侃,“這會兩大世家同時遺失了神器,指不定就是那紫衣盜圣所為?!?p> “那個紫衣盜圣不是早在二十三年前就死在邪族入侵之時了么?”
“欸,這種活在劍風(fēng)刀雨下的人一般都有九條命嘛?!?p> 時緋清找了個位置擠進(jìn)去,插上嘴,“這位仁兄所言極是,依小弟之見,紫衣盜圣的確嫌疑最大?!?p> “這位小兄弟,你又何出此言?”一桌十幾道詢問的目光落在時緋清身上,連同剛才那個信口開河的中年勇士。
時緋清故弄玄虛地干咳一下,壓低聲道:“不瞞各位仁兄,昨夜,我見著這位紫衣盜圣本人了。”
一旁的沈天聽得云里霧里,撓了撓頭,少主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吹牛了?
數(shù)道眼神瞬間從詢問變成質(zhì)疑,一臉不可置信的問真的假的?
時緋清神秘兮兮道:“你們還別不信,神女莊聽過不?小弟我昨夜就在那里見的他,還親眼瞧見他拿了司星盤在那賣呢?!?p> 一桌的人先是一驚,忽然被一陣大笑打斷,眾人看去,卻是剛才那胡渣漢子又開口了,“這牛皮連老子都不敢吹?!?p> 一位白面書生模樣的說道:“就是,這神女莊神出鬼沒,而且月圓日才開放。爺去年才有幸去過一次,后來再要找這地方,就比登天還難,唉。可惜了,爺?shù)浆F(xiàn)在還時常念起里頭花樓里那花魁?!?p> 時緋清疑惑道:“這神女莊不是黑市嘛?怎會有花樓?”
“你這小兄弟,方才還吹牛去了那地方?!?p> 問得急了,露餡了,不過他的目的就是打聽神女莊,既然目的已達(dá)也不計較那么多了,笑道:“大家不是耍嘴皮子湊樂嘛。神女莊這么神秘,豈是我等粗人隨隨便便就能去的。像這位仁兄這么有幸能夠前往的,在我輩之中大概是能耐非常的了?!?p> 那白面書生聽了很受用,掃了一桌人,果然沒人出來反駁,一臉洋洋得意戳眾人傷點,“這么說,在坐各位都沒去過這神女莊?”
時緋清道:“倒是要請仁兄說說這神女莊的事了。”
那白面書生一臉意氣奮發(fā),正要開口,忽然雙手按住喉嚨,雙眼瞪得銅鈴大,面容扭曲,似是十分痛苦,繼而口中噴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眾人大駭,幾乎忘記反應(yīng),在一聲“死人了”的驚呼之后,大堂內(nèi)瞬間亂成一片。
沈笑顫抖著手,拉住時緋清的胳膊,“二……二少主,死了?!?p> 被一種奇異的感覺誘引,心口一跳,時緋清猛地抬頭,向?qū)γ娑强慈ァ?p> 欄柱處一片緋紅衣角閃過。
“阿天,你在這里等我?!蹦媸荏@的人群亂流而上,時緋清抓了扶梯把手,翻身幾個跳躍,就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