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34歲了,過了年就35,用我父母的話說:‘她這個年紀還沒嫁出去,將來老了可怎么辦?'
被催的緊了,心里也開始莫名著急起來,可嘴上卻是滿不在乎。
“老了就去死唄,有什么好擔心的,不見得嫁出去的老了就一定有人管,孤獨死,自由死,總好過被兒女嫌棄死,被老伴氣死咒死,把自己的命運綁在別人褲腰帶上,喜怒長在別人的臉上,唯唯諾諾的活著那才是真的可悲!”
倒不是看開了,相反是在賭氣。
我總是無時無刻的活在過去,在最天真爛漫的時候,偶爾犯了錯,甚至是沒犯錯,也會隨時遭到父親的白眼。
只要父親一瞪眼睛,拉下臉來,我就怕的要死,我的父親在年輕的時候除了沒有本事之外,很不穩(wěn)定的情緒和異常暴躁恐怖的脾氣還是有的。
后來我長大一點,原本能歌善舞卻變得唯唯諾諾,別人隨便的一句話就能觸碰到敏感脆弱的神經。一句稍微過分一點的玩笑,都會讓我輾轉反側到夜不能寐,我覺得我的健康開始出現問題。
這期間也有過很多男孩子和我表明愛意,其中也有我喜歡的,但是從不敢做出回應,導致他們覺得我終是個木訥無趣的人紛紛離開。
說實話,我的家境也實在拿不出手,四十幾平的小平房,只有一間臥室,三十歲的時候還和父母擠在一張床上。
我曾嘗試過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整個院子干凈整潔一點,但還是堆滿了到處撿回來的廢品,一開院子的大門,就能聞到那股垃圾腐銹的味道,一腳踩下去可能臭爛發(fā)酵的液體就黏在鞋底子上,這樣的環(huán)境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帶任何異性回來的,至少,我還要保住自己的臉面。
大學一畢業(yè),我果斷離開家,來到了BJ,盡管父親已和他的親妹妹打好了招呼,但我還是在一進門的那刻遭受到了和父親一樣的白眼。
這熟悉的一幕讓我直不起腰來,畏畏縮縮,內心沒來由的開始惶恐起來,忍不住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是不是浸在家里的那股垃圾味兒也跟著飄進了京城。
第十個晚上,我拉著行李箱灰頭土臉的離開姑姑家,縮在破敗的民房里,那天晚上,盡管不知道在BJ未來的路,但我知道這一刻好像自由了。
后來也是從過年回家和母親閑聊的時候,母親小心翼翼的問:
“你是覺得我們給你丟臉了嗎?”
我一時摸不著頭腦,發(fā)蒙的反問:
“為什么這么問?”
母親說沒什么,是你姑姑打電話來,說你心里有問題,是個神經病,讓我們把你騙回家來,別在BJ給她丟人,還說你瞧不起父母,是個畜生,她還和家里的親戚們說你是個畜生。
我啞口無言,始終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惹到這位沒見過幾面的姑姑,竟能讓她如此污蔑自己的親侄女,到底是哪里產生這么大的恨意?
我住在小姑家的那十天里,打掃屋子,刷碗擦地,睡在沙發(fā)上也自覺在他們起床前就早早疊好被子,只是木訥的不愛說話。兜里所剩無幾的錢也是挑買市場里昂貴的水果,卻被小姑嫌棄的扔在地上踢來踢去,甚至說干嘛花錢買一堆她不喜歡的垃圾?
這些陳年舊事在后來十多年的蹉跎歲月里始終像一根尖刺卡在喉嚨,我嘗試過,但咽不下去。
幸好在一位女同學的幫助下得到了在BJ的第一份工作,第一個月,拿著2380塊錢的薪水格外高興,殊不知,這份杯水車薪的工作也讓我開始了看人眼色過活的狗日子。
我的這位同學暫且叫她“心”吧,家境要比我好很多,也是后來斷絕往來之后從別的同學口中得知,她的父親是個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小官,但她的某些做派卻著實配不上她的出身,至少在我眼里是這樣的。
心總是羨慕她在BJ的表嫂,一個奢飾品店里的柜姐,多的時候,一個月賺兩三萬,隨手甩給她的一張剪發(fā)卡,打完折也要四百多,但著實好看。
心回來的時候頂著她新理的漂亮的發(fā)型,滿心滿眼的是她表哥表嫂的高貴生活。
“要不你也去賣奢侈品吧,掙得也多,能過你想過的生活?!?p> 心搖搖頭說自己做不來,但第二天她還是買了一身平時舍不得買的小貴的白色連衣裙,要我給她拍張好看的照片。
后來的一段時間,她和公司里的一個男同事單獨出去吃飯,曖昧的聊天記錄也被她現男友抓了個正著,總之鬧的十分難看。
兩年后,她提出分手,她的男友辭掉工作從深圳連夜坐車來挽救這段感情,她嚇得直哭,任憑男友在宿舍門外呼喊,怎么也不肯出去,最后她淚眼婆娑的哀求我陪著她,以防她那個罵爹罵娘的男友做出什么瘋魔的事來,這才鼓起勇氣下樓想要和他說的明白。
可她的男友吵到最后突然像發(fā)了瘋的瘋狗一般撕扯她的衣服,拽著她得胳膊想要把她拖進黑暗的夜色。
心嚇壞了,死拽著公司的大門,我曾在孩子的時候見過這個場景,是我暴躁的父親穿著黑色大皮鞋一腳又一腳的踹在我母親的身上。
我憤怒的跑過去推著心的男友,小時候保護不了媽媽,可現在長大了,再不是弱小的卑微的小人兒,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敢于抗爭,盡管被甩出去很遠,但確實阻止了男人瘋狂的舉動。
很快,心就辭職躲開了前男友的糾纏,但我卻遭受到了心前男友的無盡謾罵和指責。
什么“你以為自己是誰?以為自己是她的真心朋友?你就是個誰都不待見的臭狗屎!”
“心根本瞧不上你這種垃圾,你不過是她身邊的小跟班,叫你來你就得來,叫你滾就一腳踢死你!”
“你自以為是,實際蠢得要死,心就是跟你才變壞,變虛榮,你這個垃圾怎么不去死?”
我被氣得語無倫次,奢望心能夠說點什么,哪怕一句,“他瞎說的而已?!?p> 但心在知道這些事情后,只是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我遭受的一切騷擾與謾罵仿佛都與她無關,只是仍像往常使喚丫鬟一樣吩咐我:
“給我弄點你們公司的藥,郵到我家里,我父母需要,對了,把我沒來得及收拾的衣服打包好寄給我?!?p> 然后是簡短的一句,“你最近怎么樣?”
我低下頭去默默說著“好”。
給她收拾完了爛攤子的同時也刪掉了所有關于她的聯(lián)系方式。我終于仁至義盡還了這份托她幫忙找工作的恩情,自此之后性情卻也大變。
后來,我換了好幾份工作,薪水也逐漸水漲船高,生活再不似從前一般拮據,又從前同事的口中得知心在新的單位很快找了一個新的男朋友,除了個子不高,但是個家境十分優(yōu)渥的南方人。心也在朋友圈里懷念和我一起相處時美好的回憶,但私下里一個消息也沒有發(fā)過。
我知道后只是冷笑,這個虛情假意的蹄子又在展現她美好大度善良的一面了!瞧,我又是那個不知好歹遭人恨的蠢貨!
七八年后,我從八人的合租房搬進了兩室一廳。那天,天氣好的不得了,我養(yǎng)的許多花草,搬家公司的師傅也是小心翼翼的替我擺放那些大大小小的花盆,而這些花盆里裝著我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所有憧憬。在租來的房間里展開雙臂,然后是無盡綿綿暖意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我真是享受極了這份暖意,閉著眼睛輕輕說:
“我好像好了!”
日子變得好起來,我好說歹說接了父母過來同住,起初相安無事,但一次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因為芝麻一丁點兒的小事吼了母親,母親便委屈的躲在一旁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父親也已經不像年輕時那般喜怒無常,只是埋怨了幾句,我便一動不動斜著眼睛瞪他,父親便慌張的閉上了嘴。
這一刻,父母的手足無措忽然讓我想起,小姑曾送給我的那句“畜生!”
我整個人渾身如墮冰窖,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鎖好房門,接著是無聲的掩面哭泣。
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了呢?
大概一個多月過去,一家三口的關系又變得和諧,晚飯過后,天色已經黑的可怕,父親穿好了衣服。
“別去遛彎了,剛吃完飯就這么走,胃會下垂的。”我勸著勸著甚至上手開始阻攔。
但父親仿佛非出去不可,母親也吃好了飯,換好衣服。
“別出去了,你眼神不好,大晚上的,萬一被車碰了怎么辦?”
但母親仿佛也非出去不可。
“我去找你爸,溜達一會兒就回來,你別管?!?p> 一個多小時后,父親打來電話。
“你媽被車撞了,在小區(qū)東邊的十字路口!”
我急匆匆趕到的時候,母親靠著那輛肇事的車頭站著,看樣子沒什么大礙,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來,胸中卻冒出一股無名的火氣,交警差不多快問完了,最后一句問了車主:
“你的車怎么樣?”
車主猶猶豫豫的再想一些措辭,我看在眼里,更加的憤怒。
“還車怎么樣了?這么寬的馬路,這么亮的路燈,這么明顯的綠燈,兩個大活人走在斑馬線上,你從后面開過來撞倒了人,你說你視野盲區(qū)看不見?你還擔心你的車?來,你告訴我,人是怎么在前面走著弄壞了你后面開過來的車?”
那車主也仿佛被點燃了怒火,“我說了我有保險,你怕什么?我的責任我認!你跟我大呼小叫的干嘛?你要是不能心平氣和的溝通,我和你就說不著!”
“心平氣和?把你媽帶過來也讓我撞趴下,你要是能心平氣和,我佩服你,我佩服你沒有人性!我要是撞倒了人,我會愧疚死,不是有保險就萬事大吉了,你哪怕道個歉,誠懇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都不會這么激動!”
交警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一刻也聽不進去兩人的爭吵。“你們要怎么溝通都行,我建議你們?yōu)榱税踩鹊今R路邊上。”
那車主爽快的答應著,口中大聲說著,“沒事沒事,我們有保險,后面沒我事了,你們去醫(yī)院該查查,保險給你報!”
我和父親扶著母親挪到路邊,她心里亂的很,看起來很強勢,可關鍵時刻也是六神無主。
處理完事故,交警也已經離開了,那車主便又奔我們一家三口過來,眼里滿是不屑,仰著脖子趾高氣昂的說教:
“有個事情我要先跟你們講清楚,對于保險這個事情我是專業(yè)的,我很專業(yè)。”不知道為什么他又強調了一遍,
“我和你們講,要是想讓保險理賠,你們的要求最好在合理的范圍之內,懂吧,合理的范圍之內!”
父親還在拼命點頭附和著,時不時的攔著激動的我,順便埋怨我?guī)拙?,仿佛他才是那個肇事者滿懷愧疚。
我在父親拉扯我的那一刻卻突然發(fā)了瘋。
“你說什么???什么是合理的范圍?你什么意思?你覺的我們難纏,覺得我們要訛你嗎?!”
“哎!我這純粹是為了你們好!”那車主趾高氣昂的。
“從頭到尾,我們都沒提賠償的事,你過來說這個什么意思?你有正式的道過謙嗎?你有關心我媽被撞壞了哪嗎?都沒有!你還要來諷刺侮辱我們!你的良心讓狗吃了?”
“我不和你講!”
那個人渣駕著車帶著他的小老婆揚長而去。
留下我在十字路口的寒風里強忍著淚水,可我還是沒忍住,歇斯底里的喊叫著,仿佛要把這幾十年遭受的委屈都喊出來。
后來我還是帶著父母去了醫(yī)院,大小檢查做了一遍,眼淚在排隊的時候留下,在回來的出租車上留下,直到后半夜回到家里,在枕頭上留下。
“為什么不讓車把我撞死呢!”
第二天下班回來,父親告訴我,“那小伙子白天打電話來了,問了你媽的情況,人挺好的,就是說你當時那態(tài)度,他大人不記小人過,表示諒解。”
“他!諒!解!我!”我不可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重復了一遍,“他!諒!解!我!”
“他算個什么東西?他撞了我媽,沒有道歉,趾高氣揚的諷刺我,他還要諒解我?”
父親張開嘴想要反駁幾句,卻被我無情的打斷。
“是誰把你們撞了不管不顧,是誰大半夜帶你檢查?是誰急得發(fā)瘋不管不顧?最后我成了壞人!肇事者反倒成了好人了?”
“你別喊,別讓鄰居聽見!”母親小聲勸著。
“聽見怎么了?我就是神經病!我沒有臉!我連臉都不要了我怕什么!”
我歇斯底里的崩潰著,已經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那一刻我清楚的看見客廳里有一個人再喊:
“為什么我要活著?。窟@不公平不公正的世界,為什么不把我?guī)ё甙。课沂巧窠洸⊙?!?p> 可惜我無法掙脫出來,任由著那個魔鬼一點一點將遠處的那個我蠶食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