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結(jié)束了嗎？
不，連我自已都沒有想到，這個奇怪的故事居然還有一個尾聲。
我的意識如涓滴之水匯聚在一起，甚至在我完全清醒之前我已經(jīng)在想，咦，我又回來了，我居然還沒有離開那個游戲？
但是當(dāng)我睜開眼睛時，我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都說不出的古怪，我躺在一個高高的大圓頂下面，白光熾烈，但我卻不覺得耀眼。我緩慢地轉(zhuǎn)開眼，看到竟是大大小小的儀器，各式各樣的小燈閃閃爍爍，而我的視力簡直好過鷹眼，連丈外細(xì)如蚊蚋的小字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動動手，奇怪啊，我知道我的手動了，但是，我沒有那種動的感覺，多么詭異。我抬起手來看，這一看之下，我驚聲怪叫起來，天啊，真是名符其實的怪叫，我聽到我的嗓音刻板單調(diào)一如快譯通里的機器朗讀，而我的手，天啊這還叫人手嗎？我看到的居然是一只鋼筋鐵骨的機械手，這番突如其來的接二連三的怪事讓我完全失控，腦子里只覺得轟轟直響。
這時我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跟著就有一張臉撲到我的面前，是秋塵，天啊，又是他。
“方心，方心，”他急切但又不失鎮(zhèn)定地叫著我，“你別怕，我會同你解釋清楚，一切都很正常，你別怕，你別怕?！?p> 這神經(jīng)病，我不能自控地對著他繼續(xù)大叫，我這是怎么了，我不是已經(jīng)自那個游戲中終結(jié)了嗎？他又把我弄到什么地方來了？
“方心，你要相信我，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你要相信我?！彼灶欁哉f著，咦，不對啊，他不是一直可以讀到我的想法嗎？怎么這會子說的話和我的想法對不上號了？我腦子一有疑問，登時就開始平定下來，是啊，他會跟我解釋的，我且聽他說一說的好，左右不會比回到游戲中更壞，我又慌個什么？
他完全沒有看到我心聲的樣子，仍舊一迭聲地跟我說：“你靜一靜啊，千萬別慌，我能告訴你一切，你要相信我?！?p> 我終于停下那怪異可怖的叫聲，只盯著自已那只機械手反反復(fù)復(fù)地看，天啊，連臂膀都是鋼鐵鑄的，我失去了掀開被單看看自已身體的勇氣。
“方心，”秋塵見我靜了下來，先舒了一口氣，然后按住我那只怪手，叫我看著他?！澳憧匆豢次遥氵€認(rèn)得我吧？以前的事，你都還記得嗎？”他語氣十分期盼。
我瞪著他，半晌后才說：“你這神經(jīng)病，又搞了什么鬼？”
他面色大喜。
“我終于成功了，哈哈，真是老天不負(fù)有心人，我終于成功了?！彼U些就在我床邊跳起來，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已。我冷冷地看著他，接口道：“你又拿我作什么實驗？你到底有完沒完？”
“不不不，”他著急了，馬上說，“你別誤會，這是我的實驗室，你明白嗎？你到我這兒來了，信不信由你，我足花了三年多的功夫，才終于成功地讓你來到了我們的世界，你還記得我說過我要留住你，我說過我要讓你有一個真正的人生？”
什么？我覺得匪夷所思，這是他的世界？這是他的房間？那么說，不是他在游戲里來見我了？奇怪，這里的一切好象和游戲里并沒有什么不同，但我的感覺中卻又有著那么一點點不同尋常的滋味，說不上來是什么，可確是覺得和在游戲里有些不一樣，我的目光轉(zhuǎn)了一圈后又定在他身上，那么，這個秋塵也是真的啦？是那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秋塵，而不是游戲里可以神出鬼沒的秋塵啦？
他看不出我在想什么，只是我一言不發(fā)地四處看似乎令他有些緊張，他見我又看到他臉上，忙說：“我做到了，你要相信我真的做到了。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游戲通關(guān)時會提示存盤嗎？我就在你被游戲按心臟猝死的方式終結(jié)時將游戲存了盤，原只是想姑且一試，沒想到你的程序真的被我存盤留了下來，而且不再繼續(xù)運行擴充，只是保留原狀。我知道我能留住你了，但是想要你獨立出游戲來自行運作卻是極難，因為你的程序和游戲的大程序相輔相成，糾纏結(jié)錯，要想完全剝離而又能使你的程序能夠再次啟動自主運行，這在當(dāng)時是不可能的事。三年多來我殫精竭慮，我們原來編撰第九城市游戲的全體小組成員也和我一起努力，到今日終于成功了，我真是，真是太高興了。”他說到這里，忽然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我看著他，他倒是真的很開心的樣子，我的心里卻沒有什么激動的感覺，他所說的聽起來十分合情合理，然則我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他所謂的成功于我來說到底是福是禍還未可知，他倒先不管不顧地高興起來。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已全無在游戲里那般造物主一樣的神情氣勢，看起來也就是個普通凡人。
“你到底把我怎么了？”我盡量心平氣和地問他，現(xiàn)在和他交流起來十分費勁，我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好性子來和他說話。
“你要知道，現(xiàn)在距我上次跟你交談的時間，實際上已隔了三年還多，這段時間里電腦科技也是日新月異地發(fā)展，在將你的程序成功脫開第九城市游戲以后，我費盡心力才得到了現(xiàn)在這副目前最先進的機器人電腦，你的程序已輸入中心處理器，而你在第九城市的經(jīng)歷也全部作為記憶程序加以儲存，十分鐘以前，我檢查一切無誤才將這具機器人電腦啟動，我真的很緊張，多年辛苦，成敗在此一舉，所幸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到底成功了?！彼哪橗嬱陟谏猓癫娠w揚。
“那么，我現(xiàn)在是機器人？”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不，”他的聲音聽來柔情似水，“你是活的，你是有生命的，只不過你的身體是機器的而已，你是一個活了的機器人。”
活了？我細(xì)細(xì)地想著他說的話，漸漸的，他的話一點一點地重新自我心中滑過，從我的意識回復(fù)到現(xiàn)在，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開始慢慢有了真實感，
我默然良久，又開口問他：“然而這一切與我有什么意義？我活在這具電腦里，和活在那個第九城市的游戲里，又有什么不同？”
“當(dāng)然不同，”他熱切地回應(yīng)我，“看，這是我們這個世界，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你的感覺和認(rèn)識是你自已得來的，沒有人再能安排和設(shè)計你的生命，你還沒明白嗎？我只是把你以前的程序輸入電腦而已，我并沒有再編排任何新的東西，自你的意識清醒到現(xiàn)在，你的反應(yīng)，你和我的對話全由你自已決定和主宰，你是一個生命，一個和我一樣的生命?！?p> 我看著他，終于笑了起來，呵，我竟無法想象我現(xiàn)下里笑起來是什么樣子，我說：“那么，你可不再是我的上帝了？”
他也是輕輕一笑，道：“我何曾是過你的上帝？你的生命從來不曾由我掌控過。不過，我倒是心甘情愿讓你作我的上帝，你不知道，這三年多來，你一直主宰著我的喜怒哀樂，我的生命早就不能由我自已作主?！彼穆曇袈犉饋韾垡鉄o限，我不禁心里一動，啊，早在第九城市里，他就不顧一切地說過愛我，原來這竟不是一時沖動地虛言。
我想著，想著，心里的那一絲絲喜悅慢慢地泛了起來，越漲越大，到后來，竟是溢滿心房，是的，現(xiàn)在的一切，確是和在游戲里不一樣了，我再沒有受制于誰的感覺，盡管存身于這個怪異莫名的機器軀殼里，我卻也再沒有困獸無力的疲乏，哦，這就是他曾說過的真實吧，這里的一切一切，都是真的，原來真的就是真的，你身在其中，哪怕無以言說，也會心知肚明。
秋塵看著我，這一次他象是又看到我的心聲一般，居然同時跟著我笑了起來，他說：“你真是聰明得緊，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p> 我不理他說什么，再問他道：“那么，我現(xiàn)在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啦？”
他一楞，有點緊張地說：“你想干什么？你要知道，在這世上生存可也不是件易事，我說無人再能主宰和掌控你，那是指你自有的生命而言，但是生活是不同的，這大千世界的周遭萬物對每個人的生活，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你這個樣子到底異于常人，可不能離了我的照顧出去瞎闖。”
我笑罵他，“你這個神經(jīng)病，想到哪里去了？我好歹在第九城市里待了那么久，你原說過那里和你們這個世界也沒什么不同，我能不知道一個機器人在這世上生活會有多少麻煩嗎？是你把我惹到這里來的，你自然要照顧我，你還想賴嗎？”
他放松了，低聲說：“固所愿者，不敢請耳。”
這家伙，他對我的這份感情，還真不是虛的。
我接著我的話題說：“我是想看看那個游戲，在第九城市里住了這么久，我真想看看它到底是個什么樣子?！?p> 他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么，只轉(zhuǎn)開身去，沒一會兒就推了一副電腦過來，我一看，還真是跟我在第九城市里用過的計算機一模一樣。他在鍵盤上操作起來，我屏住氣，呵，這只是我的動作罷了，一個機器人，有什么氣好屏住的？
不過我真的有一點緊張，有幾個人能有機會看看自已前生待過的地方？
屏幕上慢慢的出現(xiàn)了一幅畫面，啊呀，真是好逼真的動畫城市，房屋、街道、橋梁、溝渠，甚至行人和車輛一應(yīng)俱全，我看著秋塵鼠標(biāo)頻點，漸漸地，出現(xiàn)了我住的小區(qū)，我住的高樓，我住的公寓，最后我那熟悉至極的小客廳便出現(xiàn)在我面前，沙發(fā)茶幾各種擺設(shè)全如舊識，我不禁有淚盈于睫的感覺，孰真孰幻，曾經(jīng)歷的一切，是那樣清晰地留在我的心中，是誰說的，我們的生命，原本是由各種各樣的感覺組成，只要感覺永在，又怎能說過往的一切皆是虛空？時間流水，一往如前，我來過，待過，走過，便是生命于世的意義罷，是真是幻實不必太糾糾于心。
屏幕上小客廳里的我，正是我記憶中的模樣，秋塵沒有騙我，現(xiàn)在我自己跳出來看我自己，果然算得上清秀美麗，而那個我靠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一臉平和安寧的笑意，眼睛卻是閉上的。
“這就是你猝死的那一刻，”秋塵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就在此刻將你存盤，這副畫面我一直留在這具電腦里不忍刪去?！?p> 我看著這個前世的自已，恍惚間仿佛靈魂出竅般，只一霎那，我看到那個我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一下，精光一閃間我清晰地聽到一個聲音在說“珍重”，我和秋塵都同時驚叫了起來，秋塵不能置信地一直叫著：“說什么？她說什么？她怎么能跟我說珍重？”然而只剎那間客廳里的那個舊我便恢復(fù)原狀，我和秋塵對視一眼，竟不能肯定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刻是否真有其事。
不過，是真是假，都和第九城市的故事無關(guān)了，還記得嗎？我現(xiàn)在已不再是第九城市的游戲人物，而是這真實人生中的一員了，以后會怎么樣呢？
無論怎樣，第九城市的故事，到此就全部結(jié)束了，以后的故事，是一個活的機器人和它的制造者之間的故事，還想看嗎？諸位看官，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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